第5章 线人危机(1 / 2)
阁楼内的决议如同一块投入死水的石头,激起了短暂的涟漪,但很快又被更沉重的现实压力所吞没。
主动反击的决心固然坚定,但摆在面前的,是近乎绝望的困境:
信息闭塞,线索断裂,强敌环伺,自身难保。
林一埋首于残缺的文件中,试图从灰烬和污渍里破译密码,
但进展缓慢,如同在无边的黑暗中摸索一盏可能根本不存在的灯。
冷秋月面对空白的稿纸,试图构思能穿透封锁、唤醒民心的文章,
却发现缺乏关键事实支撑的文字,在震耳欲聋的炮火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而韩笑,则在这狭小、窒息的空间里,体会着一种近乎疯狂的焦躁。
身体的伤痛尚可忍耐,但这种与外界隔绝、如同盲人骑瞎马般的被动处境,
却让他这个习惯了在街头巷尾、在信息漩涡中搏击的前探长几乎要发狂。
他的战场不在书斋,不在稿纸,而在那条遍布泥泞、充满危险却也流淌着信息活水的街头。
他需要声音,需要气味,需要感受这座城市的脉搏,哪怕是垂死挣扎的脉搏。
他需要知道,青瓷会那帮杂碎,在这漫天炮火下,究竟在干什么?
“不能再等了。”第三天傍晚,当窗外的炮火声似乎暂时停歇,
取而代之以一种不祥的死寂时,韩笑扶着墙壁,挣扎着站直身体,
声音因长时间的沉默和伤口的疼痛而异常沙哑。
他的脸色依旧难看,但眼神里燃烧着一种不顾一切的决绝。
“林博士,你那堆文件一时半会儿榨不出油水。
冷小姐的文章写得再好,也得有靶子才能打。
我得出去一趟。像个闷罐子一样憋在这里,咱们就是砧板上的肉!”
林一从文件上抬起头,镜片后的目光锐利而充满不赞同:
“你的伤口感染没有完全控制,外面情况不明,太危险。青瓷会的眼线可能正等着我们露面。”
“危险?”韩笑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牵动了嘴角的淤青,
“窝在这里就不危险?等着炮弹砸下来?还是等‘清道夫’摸清咱们的窝,来个一锅端?”
他用力甩了甩昏沉的脑袋,试图驱散毒素带来的眩晕感,
“我在闸北、南市混了这么多年,三教九流总还有几个能喘气的。
找那些地头蛇、包打听、消息贩子,现在这种乱世,
正是他们活跃的时候。越是乱,规矩越少,漏洞越多。”
冷秋月也担忧地望过来:“韩探长,你的身体……”
“死不了!”韩笑打断她,语气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固执,
“这点伤,还要不了我韩笑的命。放心,我有分寸。
不是去拼命,是去摸情况。闻闻味儿,看看风向。”
他看向林一,眼神锐利,“给我点钱,有用的消息,现在比金条还贵。”
林一与韩笑对视着,看到了对方眼中不容置疑的坚决和一种近乎本能的迫切。
他深知,在目前的情报真空下,韩笑这种近乎原始的、
基于街头智慧的信息搜集方式,可能比任何技术分析都更直接、更有效。
沉默了几秒,林一轻轻叹了口气,从贴身内袋里摸出一个小布包,里面是几枚鹰洋和一卷皱巴巴的法币。
战时物价飞涨,这点钱能买到的东西有限,但或许能敲开某些人的嘴。
“小心。”林一将布包推过去,语气凝重,
“天黑前必须回来。如果感觉不对,立刻撤,什么都不要管。你的安全最重要。”
韩笑接过钱,揣进怀里,咧了咧嘴,露出一个混合着痛苦和狠劲的笑容:
“知道,我又不傻。”他走到墙角一堆废纸下,摸索着取出那把林一给的柯尔特手枪,
熟练地检查了一下枪机和弹匣,插进后腰,用那件沾满油污的工装外套下摆盖好。
又抽出一把匕首塞进靴筒。动作流畅,带着一种久经沙场的烙印。
“我走了。锁好门。”
他像一道影子般悄无声息地滑下楼梯,没有惊动楼下正在检修机器的陈厂长和阿福。
推开那扇沉重的铁皮小门,外面潮湿、污浊而充满硝烟味的空气扑面而来。
黄昏的阴影笼罩着肮脏的巷道,远处闸北方向的天空依旧是一片暗红,死寂中透着一股令人不安的压抑。
韩笑没有走大路,而是熟门熟路地钻进了迷宫般的小巷和棚户区。
这里是被战火遗忘(或尚未波及)的角落,但战争的阴影无处不在。
难民挤满了每一个可以栖身的角落,面黄肌瘦,眼神麻木。
垃圾堆积如山,散发着腐臭。偶尔有溃散的士兵歪戴着帽子,
提着枪匆匆跑过,或是地痞流氓趁机敲诈勒索。
韩笑压低帽檐,缩着肩膀,让自己看起来和那些流离失所的人别无二致,快速穿行在断壁残垣和污水横流的小路上。
他的脚步有些虚浮,左臂的伤口在走动中一阵阵抽痛,
但他强迫自己集中精神,观察着周围的一切。
多年的探长生涯让他练就了一双毒辣的眼睛,能从最细微的迹象中读出信息:
难民的表情是绝望还是恐惧?溃兵的方向是向前还是向后?
地痞的活动是嚣张还是收敛?这些都是判断局势的线索。
他的目的地是靠近法租界边缘的一个三教九流混杂之地——“老城隍庙”后身的一片茶馆兼赌档的废墟。
那茶馆原本有个雅号,如今早已被人忘记,
战火波及,屋顶塌了半边,但剩下的一半歪斜的棚子下,
居然还顽强地摆着几张破桌子,居然还有生意。
这里是各种小道消息和地下交易的集散地,即使在战时,
只要还没被炮弹直接命中,就依然会有它病态的活力。
这里是“包打听”阿四经常出没的地方。
茶馆里(如果还能称之为茶馆的话)烟雾缭绕,人声嘈杂
,充斥着劣质烟草、汗臭、焦虑和一种末日狂欢般的诡异气息。
各色人等汇聚于此:有打听前线消息、寻找失散亲人的市民,
有倒卖紧俏物资(如药品、粮食)的贩子,有寻找活计的苦力,
也有眼神闪烁、打听各种“生意”(包括黑市武器、假证件、逃亡路线)的江湖人物。
韩笑挤在一个阴暗的、靠近断墙的角落,要了一壶浑浊得看不出颜色的、价格高得离谱的粗茶,
慢慢啜饮着,耳朵却像雷达一样,全力捕捉着周围的每一段对话。
大部分消息都令人沮丧且混乱:日军推进到了哪里,说法不一,但共识是情况极糟;
国军哪个部队被打散了,哪个军官殉国了,哪个街区又被炮火犁平了;
物价飞涨到了何种荒唐的地步;谁谁在逃难中死了,谁谁又被流弹打中了……
绝望和恐慌是这里的主旋律,中间夹杂着一些明显夸大其词或别有用心的谣言。
韩笑耐着性子,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寻找着熟悉的面孔或可能有用的线索。
他需要的是那种更具体、更贴近黑暗世界的信息。
等了约莫一个多小时,茶都凉透了,壶底的渣滓像这个时代的隐喻。
他终于看到了一个目标——一个缩在更里面角落、干瘦矮小、穿着不合身破长衫、
眼神却异常灵活、像只受惊老鼠般不断四处张望的中年男子,正是“阿四”。
这家伙是这一带出了名的包打听,专门倒卖各种消息,
从巡捕房内部的通知到某某富商外室的八卦,
从黑市物价到帮派恩怨,只要价钱合适,没有他不敢卖的消息。
但此人极其油滑,见风使舵,毫无信誉可言,是典型的乱世蝼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