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5章 你的忏悔得跪着才听得见(2 / 2)
众人回头,只见一顶朴素青呢小轿由两名宫女抬着,缓缓而来。
轿帘掀起,一只苍白的手伸出,指尖涂着暗红蔻丹,像凝固的血。
沈青梧来了。
她未登台,只站在台侧阴影里,披着一件宽大黑袍,兜帽压得很低,露出半张毫无血色的脸。
她靠在棺木旁,仿佛随时会倒下。
“陛下要忏悔。”她开口,声音沙哑如锈刃刮石,“先认一具尸。”
所有人屏息。
她抬手,指向那口静静横卧的黑棺。
棺身无字,通体漆黑,却散发着一股腐土与香灰混合的气息,像是从坟墓深处挖出。
风忽然停了。
万籁俱寂。
沈青梧缓缓抬起眼,望向萧玄策,唇角勾起一丝极冷的笑。
下一瞬,她抬手,轻声道:
“开棺。”棺盖开启的刹那,仿佛连时间都停滞了。
腐土的气息如刀锋般割开空气,黑棺之中,一具焦骨静静横卧——半边头颅被烈火焚得扭曲变形,几缕残发焦脆如枯草,贴在额骨之上;右手五指蜷曲如钩,似临死前仍在抓挠命运的咽喉。
可那支斜插在肋骨间的银簪,却完好无损,簪首雕着一朵小小的梧桐花,幽光微闪,像是沉睡千年的魂魄终于睁开了眼。
沈青梧望着那具尸身,瞳孔未动,心却已裂开一道深渊。
那是她。
是前世那个被背叛、被烧作灰烬的赶尸人学徒,是今世这具才人躯壳最初的主人,也是……第一个因知晓“景明十年密诏”而被灭口的棋子。
风停了,百姓噤声,连禁军手中的长戟都不再轻颤。
所有人盯着皇帝,等他开口。
沈青梧的声音冷得像从地底爬出的冥语:“这位沈氏,正八品才人,通晓宫闱旧档。景明十年冬,她查到先帝暴毙真相——并非病亡,而是被人以‘牵机引’毒杀,而您,萧玄策,在那夜亲自点燃了焚尸炉。”她顿了顿,目光如刃,“今日,请您亲述她的死因,并向她遗骨行三跪九叩之礼。否则,净罪光永不降临,您的龙椅,也将永不安稳。”
“妖妃!你竟敢污蔑圣上!”一名老臣怒喝而出,须发皆张,手中玉笏高举,“此等秽言蛊惑天听,该当诛九族!”
话音未落,一道金光自偏殿方向疾射而来,断言踏空而至,僧袍猎猎,一掌拍出,佛印浮现,那老臣顿时如遭雷击,踉跄后退,喉间溢血,再也发不出半个字。
“妄言者,舌根腐烂。”断言声音平淡,却震慑四方,“今日昭冤台,只许真言。”
群臣悚然,无人再敢发声。
天空早已阴云压顶,厚重乌黑如铁幕垂落,电蛇在云层中游走,隐隐有龙吟之声自九霄传来——那是地府律令与人间皇权对峙的征兆。
若帝王拒不认罪,冥途崩塌,反噬将席卷整个王朝。
萧玄策站在碑前,素袍无风自动。
他低头看着那具尸骨,目光复杂至极。
不是恐惧,也不是愤怒,而是一种近乎荒诞的清醒。
他曾以为自己掌控一切,可此刻才明白,从她重生那一刻起,他就已被钉在了审判席上。
她没要他的命。
她要的是他的魂。
良久,他缓缓屈膝。
第一拜落下,地面震颤,七十二盏魂灯齐齐摇曳,光影交错中,无数模糊面容浮现空中——有宫婢、有太监、有失踪的皇子,他们无声哭泣,目光全落在皇帝身上。
第二拜,乌云裂开一线,一道微光穿透而下,照在碑文“共犯”二字上,墨迹竟开始渗出血丝。
第三拜——
“砰!”
额头触地,尘土飞扬。
就在这一瞬,天际轰然炸响,一道金光自虚空劈落,直贯昭冤台顶!
碑上“赎期无尽”四字骤然亮起,金纹流转,化作柔和白芒,如溪流般倾泻而下,没入萧玄策眉心。
他浑身一震,仿佛有千万根细针从内脏深处抽出,又似有一道枷锁悄然松动。
那枚嵌在命格中的玉片,黑纹微微退散,竟有了一丝温润之色。
他缓缓抬头。
视线穿过人群,落在阴影里的沈青梧身上。
她唇角渗血,脸色灰败如纸,可眼中却浮起一丝极淡的笑意,像雪地里开出的第一朵花,凄绝,却美得令人窒息。
而就在金光洒落的瞬间,她手中那支断裂已久的判魂笔,悄然化为灰烬,随风飘散,不留痕迹。
金光散去,昭冤台前鸦雀无声。
萧玄策仍跪在沈氏遗骸前,额头触地,素袍染尘。
那道“净罪光”虽入其眉心,却未带来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