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0章 你批的每道旨都得过我手(2 / 2)
一阵极轻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踏碎落叶,停在碑前三步之外。
那人披着玄色常服,未带随从,未持灯火,面容隐在阴影里,唯有眼中寒光如刃。
他静静站着,良久,终于开口,声音低哑,带着帝王久违的疲惫与压抑至极的质问:
你要我做个傀儡皇帝?
萧玄策站在昭冤台前三步,寒风穿袖,如针刺骨。
那一声质问出口后,他竟觉得喉间发涩,仿佛不是他在审问鬼神,而是被这无边夜色与冰冷石碑反诘于心。
他曾是踏着血路登临九五之人,杀伐决断从不迟疑,可此刻,面对一座死寂的碑、一句浮现虚空的文字,竟生出一丝近乎敬畏的战栗。
“你要我做个傀儡皇帝?”
话音未落,风忽止,叶不摇。
昭冤台碑面骤然泛起幽光,青灰如霜,自下而上流淌,似冥河倒映人间。
一行小篆缓缓浮现,字迹清瘦峻拔,一如她生前执笔时的模样:
“我要你做个守法的君主。”
那“法”字最后一划拖得极长,像判官笔尖划过生死簿的尾声,带着不容置疑的冷厉。
萧玄策瞳孔一缩,怒意翻涌而起。
他向前半步,龙靴踩碎枯叶,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刀:“沈青梧,你已形神俱散,魂归冥途——不过一缕残念依律而行,也敢教朕如何治国?若我不从呢?”
语毕,天地骤暗。
脚下地面无声下陷半寸,随即七十二盏青铜魂灯破土而出,呈北斗环列之势,围他于中央。
灯芯摇曳,火光非红非蓝,而是惨白中透着铁锈般的褐,每一簇火焰里,都浮现出一张扭曲至极的脸——那是景明十年焚尸队中被活埋的宦官,双眼被铜钉贯穿,口中塞满黄纸诏书,至死不知罪名何在。
他们的嘴在火中开合,无声呐喊,怨气凝成霜雾,缠上他的靴踝。
空中传来她的声音,不带情绪,却穿透三更冷月,直抵识海深处:
“你试试看。”
三个字,轻若鸿毛,却重逾千钧。
这不是威胁,是规则本身在开口。
她早已不在人间行走,可她的意志,已化为地府律条的一部分,嵌入这王朝的命脉之中。
只要冤未平、法不彰,冥途便永不闭合。
萧玄策立于灯阵中央,脊背挺直如剑,却感到一股彻骨寒意自脚底窜上心头。
不是怕鬼,而是怕——怕这种无形无相、无孔不入的“审判”。
它不靠刀兵,不借权谋,只凭一条条被尘封的旧案、一段段被抹去的真相,便能将帝王之威碾作齑粉。
他缓缓抬手,指尖微颤,并非因惧,而是愤怒到了极致的失控。
就在这时,一阵细微的窸窣声自袖中响起。
他猛地抽出那份原本藏于怀中的密奏——昨日亲笔所书,命边关副将借“剿匪”之名肃清流民,以稳北境民心。
此令未曾留档,连内阁都未过目,唯有心腹太监誊抄递出。
可如今,纸页末尾竟多出一页,墨色深沉如血,覆盖其上:一道朱金色符文盘旋成印,正是清明司独有的“褫夺令”。
批注仅八字:
“屠良冒功,罪同逆伦,革职查办。”
字迹冰冷,毫无波澜,却如雷贯耳。
他猛然抬头,望向宫墙之外的夜空。
只见一轮孤月高悬,清辉洒落琉璃瓦,而在那云端尽头,一道灰金交织的身影静静伫立,轮廓模糊,却执笔如持天秤。
她手中捧着一本漆黑巨册,封面无字,唯有一道裂痕横贯其间,似曾被雷霆劈开又强行缝合——那是《幽冥录·人间卷》。
她正缓缓合上册页。
动作轻柔,却仿佛阖上了整个帝国任意妄为的可能。
萧玄策望着那身影,指甲再度陷入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滴落,在青砖上绽开一朵朵暗色梅花。
他咬牙,声音沙哑得几乎不成调:
“……你赢了这一次。”
风起云涌,那身影微微侧首,唇角似有若无地扬起一瞬。
未语。
可就在那一刻,整座皇宫,自乾清宫至东西六宫,所有点燃的宫灯、廊灯、檐灯,齐齐晃动一息,火苗低伏如跪拜。
仿佛万灵同震,共迎判官归位。
许久,萧玄策转身离去,步伐沉重如负山岳。
他知道,这场博弈远未结束。
但他更清楚——
从此之后,每一道旨意落下之前,都将有人,在冥途彼岸,冷冷审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