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2章 影子跪了,朕还能信谁(2 / 2)
数日后,风雨初歇。
萧玄策独步巡宫,踏过荒芜长廊,行至一处废冷宫旧址。
此处早已无人居住,唯有积水遍地,映着残月微光。
他低头,欲避湿阶。
却在那一瞬,脚步凝固。
水面上,倒映出两个自己——
一个着明黄龙袍,冠冕威仪;
另一个,披玄甲持断裂判笔,面容模糊,唯有一双眼睛冷如寒潭。
后者缓缓抬头,望向他,唇未动,声已入心:
“你还在演吗?”萧玄策立于废冷宫的积水前,寒风穿廊而过,吹不散那一抹倒影带来的森然。
水中的两个自己,如阴阳割裂,一在人间执掌生死,一在幽冥书写律令。
他本欲移步,可那玄甲身影竟先动了——抬眸,凝视,唇未启,声已入心:
“你曾许她平反天下冤狱,如今却纵容官吏欺瞒水患。”
声音如冰锥刺骨,直贯神魂。
萧玄策瞳孔骤缩,指尖猛然攥紧袖中玉圭,指节发白。
他想怒喝,想斥这不过是幻象作祟,可话到嘴边,却卡在喉间,沉重如铅。
因为他知道,这不是幻。
三日前,江南八百里加急密报:淮水决堤,灾民流离,地方府衙竟压报不奏,户部以“秋赋未清”为由,拒开义仓。
而他……默许了。
为了稳。
稳朝局,稳财政,稳那些盘根错节的世家权柄。
他告诉自己,牺牲少数,可保江山不乱。
可此刻,那双来自倒影的寒潭般的眼睛,正冷冷剖开他所有的借口。
“江山若建在白骨之上,”玄甲身影缓缓起身,断裂的判笔指向他心口,“迟早崩塌。”
话音落,水面剧烈震颤,涟漪如被无形之手抹去。
刹那间,积水竟凭空蒸腾,化作灰雾升腾,地面寸寸干涸,龟裂如焦土。
唯有一双脚印烙在石板上——漆黑如墨,边缘泛着暗金纹路,仿佛被冥火灼烧过的印记。
萧玄策踉跄后退半步,呼吸微滞。
他知道那是谁的脚印。
不是沈青梧,而是“律”本身行走过的痕迹。
那一夜,紫宸殿灯火彻明。
内侍战战兢兢捧出圣旨时,手抖得几乎拿不稳。
皇帝亲笔朱批:“即开江南七州义仓,赈济灾民;三省六部延误奏报者,一律革职查办,交刑部论罪。”
圣旨传下,百官震惊。
有人私语:“陛下疯了?此时放粮,国库将竭!”
可没人敢违抗。因为那一夜,不止皇帝见到了异象。
北城守军称,昭冤台铜铃无风自鸣三声;钦天监观测到东南新星骤亮,光耀如昼,竟使北斗偏移一度。
——这是冥途对阳世的回应。
而此时,清明寺深处,线清正伏案整理初代卷宗。
尘封的竹简堆叠如山,皆是沈青梧留下的判魂记录。
她指尖抚过一枚空白命契,质地特殊,非纸非帛,似以魂丝织就。
她犹豫片刻,依《冥途守序律》第三章,以灵识轻探。
刹那间,神魂被拉入一片荒野雪夜。
她看见年轻的沈青梧背着尸袋踽踽独行,身后跟着一群衣衫褴褛的流民。
一场瘟疫席卷村庄,她是唯一活下来的赶尸人学徒。
老妇临死前枯手颤抖,从怀中掏出一枚铜铃,塞进她掌心:“听它响,便知人间还有信义……”
画面戛然而止。
线清猛地睁眼,胸口起伏,冷汗浸湿鬓角。
那枚铜铃,竟真存在于现实!
据记载,它曾挂在清明司门前,后因“不合礼制”被撤下,埋入碑林深处。
可就在这寂静深夜——
叮……
一声清越铃音,自碑林幽处传来,悠远、清澈,像是穿越了生死长河。
线清缓缓抬头,望向天边残月。
月光洒在她肩头的命丝上,泛起灰金微光。
她轻声道:“原来你也记得……只是不再相信。”
与此同时,冥途尽头,灰金色的身影微微侧首。
风拂动她残破的玄袍,手中判魂笔轻轻一勾,似划过命运之线。
下一瞬,那枚深埋地底的铜铃,彻底沉寂。
再无声息。
而在千里之外的京畿驿站外,细雨渐歇,泥泞道上,一支衣衫褴褛的队伍正蹒跚而来。
他们身后,是焚毁的村落,是浮肿的尸体,是无人收殓的哭嚎。
一名老吏颤抖着展开名册,低声呜咽:“三百二十七人……只剩这些了……”
忽然,远方城楼上的守兵惊叫起来——
“快看!昭冤台!碑面在发光!”
夜色中,那座孤耸的石台,碑面竟缓缓浮现出密密麻麻的名字,一个接一个,如同血书刻成,不断延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