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借汝之手,铸我雄兵(2 / 2)
“看什么?”高顺问。
“看‘人’。”吕布道,“看守粮之人,是谁;看巡夜之人,几更换;看井上之旗,何时换;看弩鸡,朝哪;看‘民’旗亮不亮。——看清楚了,明夜才‘取’。”他顿一顿,“取什么?不取‘城’,不取‘人’,取‘势’。势一倒,城与人,自己来。”
一行人便在暗里“看”。时间在漆黑里走得很慢,慢到每一根绳的纤维都能一股一股数过去。井口上偶有脚步过,弩机轻响,兵刃碰在皮鞘里,发出“叮”的一声,像一只很小的铃。这些声音落在井里,像落在一口深水中,很快被“水”吃掉。
陈宫手指一点一点摩着井壁,感着冷,也感着潮。他忽然轻声:“主公。”
“嗯?”
“你说借别人的手铸你的兵。我今日还看到一句——借别人的‘眼’,照我们的‘路’。孟德为我们点了‘约’、玄德点了‘民’、荆襄点了‘缓’、江东点了‘帆’、许攸点了‘账’。——五盏灯,我们走其中间那条道。”
吕布笑:“灯是他们的,路是我们的。”
“是。”陈宫也笑,“所以你才要自己下井。别人给灯,不给路。”
吕布回首看了看井口黑蓝的那一缕光,像在看一面极小极小的旗。“走。”他低声,“回去‘铸’。”
——
回到营中,天已近五更。雪更细了,像有人在高空里把一团棉轻轻拆开,往下飘。背风冈上九具“伪身”仍立,风里不动。高顺把井道所见简略成四句:“守粮者,冀兖杂;巡夜每更一次;井上箭鸡朝北;‘民’旗夜不亮。”张辽补了一句:“更有一点——乌巢外侧新增一处小栈,视线遮挡‘直道’,有人意。”
陈宫把四句写在一张小小的竹片上,塞入袖内:“好。‘看’已过半,明夜便可‘试’。”
“试什么?”高顺又问。
“试‘手’。”吕布道,“借汝之手,铸我雄兵——‘汝’不仅是人,也是‘夜’、是‘雪’、是‘风’、是‘约’。——明夜,我借‘雪’;后夜,我借‘风’;再后,我借‘约’。三借之后,兵不试便成。”
“怎么借?”张辽来了兴趣。
“雪重,足迹易留,易假也易真。”吕布道,“明夜‘伪身’不增不减、只换‘步’,让斥候记错我的‘脚’;后夜‘风急’,我让‘民旗’亮半个更,让他知我‘守’,倚我‘静’;第三夜‘约’在白旗内,我派百姓于渡口看‘演’,我与孟德各‘演’半个阵,谁乱,谁失‘民’。——到那时,他必以为我‘必守’,而我‘必行’。”
陈宫轻轻一叩扇骨:“妙。”
“更妙在最后一折。”吕布笑意更淡,“最后一折,不借别人之手,借自己的‘心’。”
陈宫目光一凝:“哪一折?”
“拔钉子。”吕布伸手比了个‘拔’的形,“曹纯归营,他心里有一枚钉,钉在孟德与他‘守约’之间。——我让这枚钉,再往里走一分。让他看到:‘并州不诈、许都有伪’;让他告诉孟德:‘奉先不急’。——到那时,我走,孟德追我;我停,孟德疑我;我一‘借’,孟德一‘空’。”
张辽低笑:“主公,想得深。”高顺沉声:“末将只管‘稳’。”
吕布抬手,按在高顺肩头:“稳,是‘铸’的火候。”他环顾众人,声不高却清:“记住——这几日,不征兵,不添灶,不张旗。——兵已在炉里,只要不把盖掀早。”
“诺!”
——
新野,东城头。雪停,天未晴。刘备登城,手里还握着未干的墨。城下粥棚烟直上,工代赈的队伍在城根排成一条长蛇,锄头、石杵、木桩在雪上留下密密的点。许攸把三张板换成四张,第四张写着“匠”,江东来的“匠”被分配给渠桥两处:一处修“覆水桥”,一处修“月牙堑”。赵云与鲁肃自鹿门回,披风未解,先上来回禀:“鹿门灯仍只二亮;但江面风顺,小舫可昼夜两班,三日可至江陵。”
刘备颔首:“够了。”他转向许攸,“许君,借你手,再往下借一步。”
“借什么?”许攸眯眼。
“借你的‘账’。”刘备道,“把‘工代赈’拆成三队:‘渠队’、‘桥队’、‘城队’。渠队以‘一停四步’为法,桥队以‘三人一桩’为准,城队以‘白旗可议’为信。把这三句写在账后,每人各领一牌,牌上盖‘三印一封’,谁要插队要抢夺,先罚印,不罚人。——我们用‘印’驭‘人’。”
许攸一愣,随即会意,笑了:“借‘印’驱‘人’,以‘账’为‘法’。你这个人啊,嘴上说‘借’,手上却在‘铸’。”他放低声音,“刘玄德,你要铸的,是兵。”
刘备看他一眼,目光里无避:“不否认。——但先铸‘心’。”他顿一顿,轻声,“你把‘命署’拿来,我押我的印在你的印上。”
许攸把命署推过去,刘备把自己的“刘”字印重重按在上面。两印叠起,红漆深到纸里。许攸看了一眼,忽地笑出了声,笑里有一点累,也有一点亮:“好。借我的‘手’铸你的‘兵’,借你的‘印’绑我的‘心’。——彼此借。”
鲁肃在旁看着,也笑:“这才叫‘借道’。”
——
许都夜,城中已息。曹操独立小只园,雪压梅枝,烛光把雪照得微黄。他伸一指,轻轻拂了拂枝头的雪,雪不下,烛光不灭。他忽道:“奉先,你要借我的‘约’,我便借你的‘静’。——明夜,我试你‘静’。”
他说完,袖中抽出一封小简,递给许褚:“交张辽旧友郭某。”许褚一愣:“主公欲以……?”曹操摇头:“不,问个话:‘背风冈上夜巡者,是否日日皆主将?’——只此一句。答‘是’,我静;答‘非’,我动。”
许褚应“诺”,隐去。
郭嘉从廊下出来,咳而笑:“主公,你也借‘手’。”曹操回首,目光合在烛火上,淡淡:“彼此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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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夜,乌巢背风冈,九具“伪身”换位,足迹交错,留痕成“八”字。井下“云梯骨”再进两节,暗道里风更急,粮香更近。“鸩”首沿河而下,把贴在渡口的檄文换了新的一张:白旗之内,可议;白旗之外,不扰;若扰,先斩己将。——下款仍是“并州牧吕布”。
这句话,第二日便传到了许都;也传到了新野;更传到了襄阳。蒯越看了一眼,轻轻把纸压在案上:“此人借‘约’替自己立‘德’。”蔡瑁冷笑:“纸上立德,纸下立刀。”蒯越回他一句:“刀迟早要用。——但现在,纸比刀更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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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夜,雪止风作,背风冈“民”旗半更之内忽亮又灭。许都斥候伏在丘后,远远看了一眼,心里落下一句:“奉先守。”他飞马回报,半途撞上郭某之问,咬牙答:“日日皆主将。”消息入许都,曹操负手立于烛下,目光沉静:“静。”转而抬手一指:“于禁、李典、夏侯渊,按‘试风’旧令,不入线、不越旗,只‘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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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夜,清水渡白旗之内,兵与民并立。并州在左,许都在右。陈宫提笔伪作戏,写“斗阵”一目,旗语传,刀枪起落,四步一停,停而不乱。曹方亦演,旗上“约”字在人眸中一涨一缩。来观之民比前数日多了一倍,商旅也驻足。赵云自新野赴会,立在人群外,望着这两边“一演一演”,忽然笑了——“戏里有真”。他往人群里挤,压低嗓对身边一位老农道:“看得懂吗?”老农咧嘴:“懂。左边打‘饭’,右边打‘命’。左边先停一停,饭不撒;右边先冲一冲,命就乱。”
赵云笑得更深:这便是“借他人之手”,借观者之眼,铸自己之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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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夜,乌巢井中,云梯触粮栈木。陈宫抬手示止,回头看吕布。吕布眯眼,手在半空捏了一捏,这一捏像把一颗极小的火星捏在指腹里,“啪”的一声很轻——“成了。”
“成什么?”高顺问。
“‘兵’成了。”吕布道,“不在此井,不在彼岸——在我们手上。”他扬了扬手,“借汝之手,铸我雄兵。——汝,或名玄德、或名孟德、或名子敬、或名子柔、或名许攸,也或无名,叫‘风’、叫‘雪’、叫‘约’。我不问你的名字,但要你的‘用’。你用完,我的兵便硬。硬了,便走。”
他一转身,身影在井壁的蓝光里拉开,像一支要离弦的箭。陈宫与高顺、张辽相视一眼,各自心里生出一种很少有的安:这几夜,把“急”按下去了,把“稳”炼出来了——这就是“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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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雪尽天青。背风冈三旗俱收,营门外不见兵演,只有十数个匠在灰台边掸灰。远处许都斥候按旧习望一眼,心想:“奉先懈了。”转身欲去,忽见灰台下土井边立了四个字——“缓行护民”。字不甚大,却遒劲。斥候一怔,心里莫名一紧,勒马回望。那四字在晨光里有一种从未有过的“硬”,不是刀锋的硬,是骨髓里一点点长出来的硬。他咽了咽口水,低声骂:“晦气。”策马而去。
“鸩”首从阴影里退回,陈宫看他一眼:“有人看见?”“看见。”黑衣人笑,“看见便好。”
吕布立在高处,目光从那四字上挪开,落向南面。他心里轻轻道:玄德,我借了你的“手”,也还了你的“意”。——下一步,换我自己的手了。
“传令。”他转身,声音不高,“陷阵营今日起分三‘炉’:甲炉‘步’,练‘四步一停’;乙炉‘火’,练‘壶不离砂’;丙炉‘云’,练‘井道起落’。——三十日为一环,十五日为一折。折不过,‘熄’;折过,入‘环’。”
高顺应“诺”,张辽应“诺”,陈宫把这一串令条逐一写下。写毕,他抬笔看吕布,忽笑:“主公,今日这手,是你自己的。”
吕布也笑:“借来借去,终要回到自己手上。”
雪后初晴,天光像一层新磨的铁,亮而硬。营中战鼓不响,铁砧响;白旗不舞,纸旗立;火不升,烟不灭。兵不走,心先走;城未动,势已动。——借汝之手,铸我雄兵。铸好了,便出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