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贪婪的鱼(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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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清早,城内风声新起:**“徐票可兑,银照旧。”钱行伙计笑着把一板一板碎银推到柜面前,掌柜压着印,印上“兑”字的那一瞬,旁边横写了一小行:“亦可存。”**老百姓看不懂,只觉得安心;老鸟们看懂了,眼底闪的却是另一种光:这路……走得真稳。
“子仲。”议事堂里,吕布把一封刚拆的札递给陈宫,“昨夜‘鲸目’传回,‘海禁说帖’将出;另一路,敌人票客相约今日午时大收。第一天,他们收‘粮’,第二天,他们要收‘心’。”陈宫接过,指节轻扣札面。郭嘉轻咳两声,笑意浅:“我们就先把心卖给‘百姓’,再把‘名’卖给‘市井’,把‘恐’卖回给他们自己。昨日已证:敌之贪心可侍。今日行第二刀——‘酒’。”
“酒?”糜竺有些迟疑,“粮未全稳,酒减半——此举出常理。”
“正因此,才有人信。”吕布把案前的木牌排成两行,上行“平粜”,下行“贱酒”。他不解释,只看一眼陈宫。陈宫会意,把“贱酒”二字旁添了三点:“限三日、限坊口、限每户”。又在旁落一行小字:“酒税一半入‘军’、一半入‘仓’,并行不悖。”陈宫笑道:“酒在民心上是‘喜’,在账上是‘钱’,在敌眼里是‘破绽’。这‘破绽’会引鱼过来。”
午时,城中酒旗齐落半尺。酒肆门口的说书人拍惊堂木:“今日高兴!”那一拍下去,半城的杯盏同时响。人群笑骂着围上来,舌尖在酒面上舔过的那一刹那,眼睛里都亮了一点点——哪怕是抱着一袋袋低价粮却仍要算计的商人,此刻也愿意多添半碗。苏大义就在这“喜”里抬头,看见了另一个数字——他用指尖在酒肆墙上的告示上一划:**“酒税入仓。”**他笑了,更狠地招手:“再收!趁他们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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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城门洞内的光斜得像一把温刀。听讼台下,一个抱着孩童的女人把斗米给了隔壁刚从外地逃回的邻居,邻居连声道谢,她只说一句:“明天再有……再让给你。”文吏把这句话写进簿子,抬头看见陈宫在台侧静静看着,目光深处有一种被轻轻触动的温。他想起了吕布说的:“刀在鞘里,能护人,才算真硬。”
与此同时,东市的暗室里,红绳系得更紧了。苏大义把一张张“低价入仓”的木签码得整齐,嘴角挂着胜利者的轻蔑:“徐州傻,百姓欢,商贾忙。明日起,米价反涨,徐票反跌——我们就赚两道。”那谨慎的年轻人沉默了很久,终究忍不住低声:“可万一海上粮……真来?”
“来得及吗?”苏大义冷笑,“两天?两天够干什么?”
这句“够干什么”还未落地,城楼上鼓声忽然“咚——”地一响。声音不大,却像有人把一粒重石丢进一个看不见的湖。守门的卒子拉起了门闩,鲸目的旗从远处风里立起来,三面、五面、七面……城内抬头者多了,谁也看不清城外有什么,只见旗下火把一盏盏亮成了斜线。有人忍不住低声问:“是什么?”答的人没看见,只嗯了一声:“像……像潮。”苏大义的胸口忽地一紧,那一瞬的紧像一根极细的刺在心里往里拧,他无端想起早上墙上那一行小字——“酒税入仓”。他摇头,把那刺硬生生退了出去,挥手:“继续收!”
夜色沉到最深的一刻,风忽然停了。停风的空当里,人们听见一种几乎要被夜色吞掉的声音,从城外慢慢浮上来:帆索与桅杆擦过的“呲呲”。是风里之物,是海上带来的,不急不慢,像从极远的地方一路推着,推到门洞前,推到每个人的耳朵里。这声音里没有杀伐,却有一种不可逆的“既成”。很多人没听过,但心先懂了。
“开门。”鲸目的主簿举灯,亮在城门洞中,像一只稳稳的眼。门闸沉重地后退,一线水光从车辙里溢出来。第一辆载粮的车队入城时,轮辙压得碎石“咔嚓”一声,竟像在嘲笑谁先前说过的“来不及”。第二辆、第三辆……堤上的旗子从风里挪到夜里,最后挪到城里的灯下。有人笑出了声,笑声里带着白日里酒的甜,也带着从海上吹来的盐。苏大义手里的红绳忽然松了一松,又被他系得更紧,指关节泛白。他的同伴在黑里吞了一口唾沫,嗓子发干:“两天,够干什么?”
“够把醉鱼抬上岸。”不知谁冷冷地接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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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日,市上的价签没有如想象那样回涨,反而稳在旧位。钱庄“兑”“存”两字并列,柜台前的脚步声不再紧。听讼台上,陈宫当堂示证,把昨夜截获的几份“禁令抄本”“暗契红绳”一一按印,张榜曰:**“造谣者,示而止;哄抬者,证而罚。”**台下有人拍手,有人红着脸低头退开。高顺交上“影阵”的第一组账目,证物一袋袋码在文案上,井然如军器。郭嘉从帷内出,咳声轻而短:“市面稳了,鱼胆大了,钩更要藏。”
午后,牧府。吕布独自站在窗前,手里把玩着一枚半环铜令。阳光从云上来,落在他掌心里。他闭了一下眼,象是在听从城里返潮上来的喧声,又像在听从海里推来的绵密。他轻声道:“奉孝,这份大礼,我收到了。”他唇角一挑,象是在对着看不见的水面抛下一句话,“接下来,就看我们怎么把曹孟德这条大鱼,钓上岸了。”
陈宫入内:“四仓见底三成,海上连夜入五千石。官民之心,今日稳过昨日。”吕布点头,忽把半环扣在案上,指尖轻轻一弹:“再发一令——贱酒,第三日延为第五日。”陈宫微讶:“延?”吕布淡淡道:“鱼上钩了,还要喂几粒米,让它以为钩是米。”陈宫会意而笑,拱手而去。
暮色将尽之时,苏大义站在自己仓门口,看着满屋堆得像小丘的袋子,忽而有些迷信地在心里叫了声“稳”。他把最后一根红绳绕在手腕上,准备去酒肆庆功。走到半道,忽见墙上多了一张新告示:**“贱酒延二日。酒税照旧入‘军’、‘仓’。”**他脚步一滞,胸口那根极细的刺倏地又拧了一下。耳边却有人笑:“这下赚得更安稳了。”他也笑,笑里挤出一丝狠,转身进了更热的那家酒肆。
酒肆里,杯声又起。窗外,鲸目之旗在夜里眯成了一道细眼,像一条在黑水里埋伏的线,明明不动,实则正往深处、不见底的地方缓缓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