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恶来铁拳碎高门,新日从此换旧天/(2 / 2)
郭氏长子勃然起身,掣刀欲劈,“你们这些乡法,怎敢压我诏书!”他手中刀才过腰,门外铃场“叮”的一声,一道影子贴他刀背而入,拦住手腕。他力道难收,刀尖偏,劈在案几角上,“喀”的一声。吕布眼皮不抬,淡淡一点:“越线。”
越线,便入刀。高顺一步出列,沉声:“按法、按条、按械。”他不拔戟,只手一挥,陷阵营分成四楔,楔头并不冲人,先“钉”向门闩与垛口,钉住能发乱之处。张辽则带弓骑校绕至侧翼,按下两处小门的闩,截住可能逃出的家丁。工械校的人早把“软渡”铺在青石上,家丁的靴子踩上去,声全被吞。焦万站在灯旁,一只木杵横手,像个看热闹的老汉,眼睛却比灯亮——谁的手越线,谁的脚偷近,他一敲,轻轻的,像敲在每个人的脸上。
郭氏老翁终究沉不住。他把所谓“相国亲笔诏”高高举起:“有诏在,谁敢!”他话才出,陈宫已笑:“诏者,名;约者,信。名若伤信,谁从?信若扶名,自成礼。”他抬手,让人把“民约册”摆出来——那是在互济路边、义灯之下,千百乡社的手印,密密麻麻,红若星海。他一页翻过一页,郭氏的眼神一点一点退后,退到门榻边,退到门槛上,退到兽吻下。
“郭氏。”吕布第一次开口,声音低,却像斩台边的铁,“你守诏,我守法。法与诏,不相犯;但你挟诏破法、挟名伤信——是为‘逆’。”
郭氏长子暴喝,指着斩台:“想斩我郭?”音未落,门内右侧的木楼上,一人以弩偷袭,箭冷冷落下,直指灯。焦万脚未动,指一弹,箭身在灯前一寸的位置被他“挑”开——不是以力,是以“收”。箭偏,斩台旁黑旗轻摆了一摆,像是对那只偷袭的手摇了摇头。高顺抬手,陷阵营一人“点、扣、缚”三下,那偷弩者肩膀一松,膝一软,已在地上。
“斩台立在此。”吕布向前一步,玄披收拢,目光直抵郭氏的眼,“不是斩你郭,是斩‘越线’。”
郭氏侧后,门客突然大呼:“护高门!”数十人执短兵挟盾自门后扑出,直撞“铃场”。铃声齐作,又齐止,像有人用一只大手覆了过去。这一刻,众人只见一条虎腰的影子挟风而入,铁臂一横一钩,先把第一个举盾的手腕“扣”住,再向下“按”,将其半身重力收于一寸之中,人在瞬间“软”了下去;他借势后撤一步,左拳往门闩上轻轻一“顶”。不是猛,不重,却合了力道的“骨”。“喀嚓”一声脆响,门闩木芯裂开一道缝。
“庞狼!”焦万在灯边笑着叫了一声,“收得住了?”
“收住了。”那人咧嘴,眼里黑光像钢烧红又收回的那一线。他正是武举擂上被判“再修三月”的铁匠壮汉,此时缠着铁臂绷带,十指缠麻,拳心却空,吐纳如丝。他再出一拳,不打人,打堂前横梁,拳起寸落,梁上的尘土“哗”的一串落下,震得堂上祖龛里的木牌轻轻一响。郭氏心里那根“名”的弦,像被这一下敲松。
“并州恶来!”门外人群里不知谁喊了一声,喊声里有惊也有喜。“恶来”二字,自古是指力士勇士的浑名,落在庞狼身上,竟觉顺。
“不要砸门。”高顺冷冷一句。庞狼拳头一沉,开开合合,像把火焰握在掌心,却不让它烧出手背。他转身,双掌一推,把那道破裂的门闩像推弓般推开;门闩断处并不飞散,断面整齐,木刺不乱——力收在骨上,不溢出一分。这一“碎高门”,碎的不是木,是旧权之“胆”。
门闩开,门不再是“门”,而是“界”。界一分,法便可入。陷阵营把“界”两侧钉住,工械校把软渡从门里铺到院里,把声吞尽。法度校的书吏一步跨入,站在堂前的灯影下,三问再问:问粮出、问券对、问牌毁。堂中老幼俱在,几名妇人抱着孩子,孩子眼里看的是灯,不是刀。
“郭氏。”陈宫把扇插在腰间,双手拱一拱,“你若肯照灯而辩,法自明;你若挟诏而拒,刀自直。并州不欲杀人,欲杀‘越线’。”
郭氏老翁看着祖龛,看着门外那盏不起眼的灯,看着斩台边黑旗,他手指抖了抖——不是因冷,是因多年守“名”的手头一次遇到“信”的沉。半晌,他忽一跪:“小儿辄犯法,家臣擅毁牌,罪当坐。郭某愿开仓平粜,三月;愿立护灯会,三月;愿捐旧印一方,归于并州法。”他侧首一瞪,长子喉头滚动,最终把腰弯了下去。
“斩谁?”有人在门外小声问。
“斩‘越线者’。”焦万指向那偷弩者与三名夜里撕牌者,“斩在牌下。”他声音不高,却硬,像斩台的边缘。一刀落,一刀落,血在雪上铺成两三片,却不四溅。斩幕后,焦万把木杵靠在旗下,深吸一口气,把眼里的火压回去。
庞狼站在门侧,铁拳松开,手心通红。他看着孩子们缩在母怀里,不近,也不远。他把拳举到胸口,按着“止”的节律,悄声吐纳。焦万从他身边走过,轻轻用指背碰了他一下:“收得好。记着——‘碎高门’,不是碎人,是把门上的旧字抹了,写新字。”
“写什么字?”庞狼问。
“民、信、止。”焦万答。
陈宫让人抬出两方印:一方“并”,一方“民”。郭氏把自家的旧印放到一侧,郑重其事地按下“并”“民”两印,印泥里掺着盐,印出来的字略带白光,像雪里露出的米。印一落,院里有小小的叹息声,有笑,有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