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宫门喋血屠国贼,一戟功成天下惊/(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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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金门外。
“开——”
金门闩横抽。殿中监典簿官手一抬,钥匙从腰后穗中滑落,两人合力抽闩,“喀”的一声,像一枚旧牙从腐肉里拔出。闩开,街衢通。司徒府的传令卒、金吾府的甲首、太常寺的官员一起来到金门前,小心翼翼接过笼中之物。笼盖揭开一线,空气里立刻浮起一丝油脂混合铁锈的味。陈宫示意:“走。”
队列缓缓穿过金水桥,过长乐、抵东市。路旁茶肆的人刚把碗放下,抬头看见“那一物”,先是呆,后是吸气,再后是有人不知为什么笑了一声,那笑不是快意,是一种从喉管里被逼出的空白的声。笑声先淹没进铃,再从铃里爬出来,变作史。史从此有了新的页缝。
东市口早预备了铁架与新炭,王允的人清出一块空,四面设木栏。铁架架起,炭火点燃,火焰起时,东市风绕了一圈,像在试火温。陈宫将锦布抽去,笼盖开尽,把头颅置于铁架上,一旁狱吏以铁钩固定;王允的人在一张木牌上写下四字:“国贼董卓”,又在下方添小字:“以礼正命”。小字不大,却像刺。
火起。脂先融,顺着铁条滴下,发出“滋滋”的声。东市四方的人群这时才真正地喧哗起来,喧哗里有幸灾乐祸,有久压的怨气,也有被“礼”压服之后生出的放心。有人捂鼻,有人掩面,有人盯着火看出神。火光里,几条路交叉成一朵明亮的花。
“太师死矣?”有贩果的嘶哑着嗓子问。回答他的是一阵整齐的杯沿叩击声——先三下,再停,再三下。那是昨日以后,长安茶肆里新的默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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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门阙,血味散尽。羽林更番,白扇收起。“铃、界、禁”三字再次被写在殿前值簿的最上行。吕布站在金线之内,狮蛮锦上的金纹被风抚平,甲在衣里敛得更紧。他忽然解下佩剑,把玉环按在案上一瞬,寒光一敛。他对王允道:“宫门既定,次为三库。”
“太府、少府、太师私库。”王允即刻接上,“三库封,三日内点验,籍没董氏,赦里甲。司隶、御史台并行。今日之礼,不可沾钱腥。”他说到“钱腥”二字,嘴角泛起一丝冷笑:这才是真正的难——刀能杀人,钱能杀礼。礼要杀钱,须更狠。
“命。”吕布应。他不与钱沾,连“命”字也不多说。陈宫会意,转身去布置“封三库”。他走几步,又回身,低声:“郿坞。”吕布颔首:“郿坞不可不防。李傕、郭汜、樊稠、张济未入城,必有后手。”他看向王允,“司徒——檄文不宜止于城中。”
“已备。”王允把另一卷檄递来:“檄关中诸郡、凉右诸营——董卓伏法,王道可行。令各郡抚民,勿惑谣。”他顿了顿,“另有一封:致天子。”说到“天子”,他眼里的光柔了一寸,随即又硬回去,“请陛下御前殿,亲受朝贺。”
“铃为引。”吕布道,“铃响三短,陛下出。”他把手伸到灯下,指腹上的茧像一圈圈年轮。他忽然想起耳骨里那道“断史回声”。那声音今晨最后一次响时说“旧史至此断,新史从此起”。他不信“命”,但他信“手”。手比命更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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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一刻,天子御前殿。年少的帝坐在玉阶上,眼神里还残着一个孩子的怯。王允与百官一同行礼,吕布持戟立在殿前,戟尖向下,戟尾于后。铃按新律响起三短,诸侯百官齐声呼万岁,声浪在太极殿上空压成一片厚厚的云。云很快散了,露出一方清透的蓝。蓝里没有驳杂。至少在此刻,没有。
“赦城中百姓,罪不至死者,悉降一等。”王允代帝宣。“籍太师府,金帛悉归三府。徙董氏于郿坞旧营,候秋后按籍。”他把“秋后”两字咬重——礼要给人留一点冷。冷能防腐。
御前礼毕,帝勉力赐吕布锦带一条。锦带柔软,花纹是不断缠绕的云。吕布接着,抱拳:“执金吾当执金义,谨守铃内之令。”他将“义”字贴在“礼”字边上——义使礼有锋,礼使义有鞘。王允侧目,微微一笑:这年轻人,已经不是“只会骑马杀人”的温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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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黄昏把宫墙铸成一条厚重的铜。金门外头的雪被踩实,雪上血印被风轻轻覆住一层薄霜。内侍把白扇收好,扇面上依旧无字。殿前的金线仍在,像一条看不见的蛇,静静绕在每个人的脚踝上。
李儒没有走。他站在一棵古槐下,手中把玩着一支无字白扇——那是董卓生前最爱的一柄。他看着扇面,像看着一口井。他忽然转身,对近侍道:“入司寇。”近侍惊:“太师……”李儒笑了笑,笑意薄得像一片剪下来的云,“太师已去。我去,还礼。”
他走向司寇的路上,遇到吕布。两人相对,谁也没先开口。风从两人之间走过去,像一只猫。李儒低声:“奉先,今事,你我皆在礼上走刀。刀下,不谈恩恩怨怨。”吕布点头:“不谈。”
“但有一语。”李儒抬眼,第一次让眼里的寒完全显出来,“你今日一戟,是功;他人明日之兵,是祸。祸起郿坞,勿以为小。你若立一城之礼,须立一野之法。”他说完,躬身而过,像一片影,落在司寇厅的门槛上。他的背影细,像一根细极的刺,插在这一天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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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初。东市火渐弱,铁架上油脂烧尽,空气里混着一种说不清的甜。围观的人散去,留下话,话又变成“笑”。笑从东市回到金门,再从金门传到城外,沿官道一路撒下去,撒在每一个驿站、每一处关楼、每一双耳朵里。
“宫门喋血,屠国贼。”有人在驿舍墙根写下这八个字,写的时候,手在抖;写完,背贴墙,笑又哭。同行的人把他拉起来,两人合力把最后四个字添上:“一戟功成,天下惊。”
天下果然惊。雍凉之地的校尉们围着一盏薄酒,沉默很久,一个忽道:“吕奉先,真敢杀。”另一个接:“他以礼杀。”第三个叹:“以礼杀更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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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水桥边,夜阑。吕布独立桥头,戟倚在身侧,赤兔在桥下影里轻轻刨了两下蹄。他把那张小札自怀中取出,展开,在“铃、界、禁、影\/笑、名”西。
陈宫从暗处来,递上一封急报:“郿坞动了。”吕布接过,目光沉静。他把小札折回,贴在胸口,像把一面极薄的盾再次扣好。赤兔喷出一口白雾,踏了踏脚,似有不耐。
“别急。”吕布抚鬃,“礼未尽,兵未行。明日之明日,再动。”他抬头,看远处凤仪亭的黑影在夜里像一座被风吹出的山。山后,他听见极远的地方,有一只不属于任何人的铃,轻轻响了一下。
那铃像为今日画一个句号。也像为明日拉了一个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