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顽疾尽去少年郎,筑巢引凤待朝阳/(2 / 2)
陈宫接过,郑重一揖:“华门有恩。”
“别谢我。”温若芷背起药囊,“谢你们的秤。”
她迈下台阶,正撞上从练兵场匆匆回来的吕飞。少年汗未干,眼里却亮,像刚把什么很难的动作做顺了。他站在她面前,憋了半天,才吐出一句:“谢谢。”
“谢我作甚?”
“今天,两个辅兵——没晕过去。”吕飞一本正经,“我记住了三针的位置,记住了三息一住。”他说到“住”的时候,心口像真有一口气住在那儿,稳稳的,不上也不乱。
温若芷看了他一眼,“那就去‘招贤馆’把‘救护十条’抄一遍,抄给你什里每个人。”
“抄就抄。”吕飞答得快,耳根却红起来。
鬼医坐在台阶上,叼着一根不点的“假烟”,看两人过来过去,只“啧”了一声,站起来拍了拍膝盖上的灰:臭小子有救了。臭丫头也没坏。
**
夜幕将临,郡丞亲吏送来两道反馈:一是“蔡母”已过第二驿,沿途平稳;二是南阳“蔡家”账房里有三名管事夜逃,途中被缉,帐页与印信尽缴。陈登看完,提笔添告示:“凡自首者,轻罪从缓;凡藏匿者,按‘秤法’重处。”他把这道告示贴在“招贤馆”旁,意在“先以巢收心,再以法收命”。
高顺巡至北门楼下,见“军市”井然,心下舒了一线。他不多言,只把刀背在鞘口轻轻一撞,象是对这城说了一句“好”。张辽负伤未愈,按令不守夜,回营前路过“招贤馆”,看见木牌上那四个字,唇角微挑:巢美,凤自来。——他想起并州旧日荒凉时,老卒们在风里搭窝的样子:先扎三根杆,再铺草,再等风向;如今宛城搭的,不是草窝,是人心的窝。
入夜更深,吕布在帐中把“城中三事”的卷轴合上,转向陈宫:“再拟一纸‘并州十二条’——军之‘不动’写在前,‘以血践诺’刻在后;‘救先于罚’列于中;‘洞与风’、‘兽道’、‘湿帘’、‘风袋’诸法,尽成条目,入‘教典’。”
陈宫会意:“这就是把你这些天在谷里悟出来的,编成书给后人看。”
“给我自己看。”吕布目光沉静,“七日不上阵,看得最清的是‘刀在秤后’这四个字。今后我上阵,心也要在秤后。”
鬼医掀帘进来,打个呵欠,丢下一句:“今夜可睡,不必逆天。”说完自己先靠着柱子睡了,葫芦在膝上一摇一晃,像一尾困倦的鱼。
吕布笑,转头望向帐外。远处“招贤馆”的小灯亮着,不高不低;“军市”也还有两三盏灯,照着帘匠粗糙的手、火匠被烫过的臂;北门楼上的三盏长明火仍在,稳得像三口井。
他起身走到案边,提笔写下一行字,交陈登明早钉在北门楼下的秤旁:“筑巢以待,凤自南北来;安秤以立,民与兵同心——吕布。”他又把另一行小字写给并州新营:“黑缨在上,狼尾在下;阵比人重,诺比命重。”
陈宫看他写字,忽问:“主公,‘顽疾尽去少年郎’,你写给谁?”
吕布把笔一顿,微笑:“写给两个‘少年郎’。一个在镜子里——他叫吕布,病在心里,今朝好了一寸;一个在营里——他叫吕飞,气在胸上,今朝落了一寸。”他说完,目光又柔了又硬,“再有,就是写给这城里的‘少年郎’——不管是扛帘的、打铁的、抄账的、吹哨的,顽疾尽去,朝阳就来。”
**
鸡啼三遍,东边的天开始发白。宛南大道上,满载柴薪与盐袋的驮车排成一线,入城的脚步不再踉跄。北门楼下,秤照例立着,木牌仍是“民、阵、证、命”。招贤馆门前多了两张新凳,一张给远来的匠,一张给远来的医;军市边多了一溜白石,是陈登叫人摆的“告示石”,凡告示皆立其上,风吹不倒,雨打不糊。
城头的风吹过,带着盐与药的冷甜,像一只终于被驯服的猫,乖乖在城墙上绕了一圈。温若芷站在女墙边,衣角被风轻轻掀起,她看见吕飞在校场上带什练哨:三声不断气,黑缨在上,狼尾在下。每一声落下,少年们的胸口就沉下一寸。他们的眼亮,不飘。
鬼医也站在墙上,打着哈欠:“华门丫头,你这眼,比我鼻子灵。”
“鼻子有时会被药骗,眼不会。”温若芷淡淡,“你看那边。”
鬼医顺她指的方向看去——“招贤馆”的牌下,一个背着药箱的白胡子老者正踌躇着,手摸牌,目光在“来者有禄”四字上停了很久。他终于把药箱放下,抬头朝城头拱手。鬼医眯着眼笑了一下:“凤,不挑巢,挑风。风稳,巢稳,鸟就落。”
“你这嘴,偶尔也会说人话。”温若芷笑。
“常说。”鬼医打个呵欠,“你俩那点‘欢喜冤’,也该收一收——医者心静,枪者气稳。”
温若芷不否认,目光却落回城里。她不知要在宛城停几日,但她知道,这城值得她把针留下几枚,把帘缝好几幅,把“救护十条”写清楚给少年们抄。她轻声道:“朝阳要起了。”
是啊,朝阳要起了。
吕布站在屏风后,解下颈侧最后一圈白布,轻轻按在案上。他抬头,东边的天光像一条被磨得极细的银线,从黑石渠的山背上掀起,沿城墙一寸寸铺开。钟鼓未鸣,市声未起,风先把光送到了北门楼下的秤上。木牌轻轻一碰,“嗒”的一声,像有人在心口上敲了一个节拍——不急不缓,正合。
“陈登。”吕布唤。
“在。”
“‘筑巢引凤’,今晨起做三件小事:一,‘招贤馆’旁设‘医匠二房’,给人歇脚;二,‘军市’开‘帘具铺’与‘风袋铺’,价以秤定;三,‘学舍’借旧庙开两间,收孤稚、教识字,师资先从军中挑文吏与旧生。三日之内,明规挂榜。”
“诺。”陈登笑意终于露在脸上,“我等这三件小事,比打下一座城还要见功。”
“张辽、庞温、高顺。”吕布一一交代,“文远养伤,庞温总并州新营‘洞与风’课,三日看成果;高顺守北门,‘刀在人后’四字,刻在门洞石上。”
“谨遵军令。”
“贾诩。”吕布最后看他,“‘税法细则’,挪两条放在‘学舍’门口——‘欺秤者耻,宰客者耻’。让孩子们先认得什么叫‘耻’。”
贾诩难得笑出声来:“耻字若入心,刀字就不用太常见。”
“刀还在。”吕布回身看了一眼那杆方天画戟,戟仍立在帐柱旁,光不耀眼,却能一眼认出它的利。他把戟往后推了半寸,让它离眼更远,离心更近,“只是刀在人后。”
阳光终于拨开云雾,一束束落在城中:落在秤上,落在招贤馆上,落在军市的帘与钩上,落在学舍的旧庙檐上,也落在少年人的眉眼上。顽疾尽去,气落其下,巢已起,风已稳。
“筑巢引凤待朝阳。”吕布在心里把这八个字一字一顿地念完,抬手,按在胸口——那口气,被他按在“下”,像一块灼红的铁放入水,冒一缕白气,又硬了一分。
北门楼上,三盏长明火在日光里渐淡,淡得看不见,却依旧在。城头的风走了两圈,像一只终于找到窝的鸟,伏在巢里,安安静静。下一场风会从更远的地方来,带着新的“人”与新的“事”;而这城——秤在,刀在,法在,巢在。朝阳一出,凤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