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霸主躬身迎国士,筑巢引凤待朝阳/(1 / 2)
拂晓未明,宛城南塍的风先醒。
凤鸣台下水汽升腾,谷渠一线浅银,昨夜试制的小水车咯吱转着,木槽里的水沿着铁英粉涂抹的槽面流,阳未出,粉先亮,好似藏在水里的碎星。台前三榜在雾里立着,黑底白字,刻痕很深。台檐下五口铃静静悬着,风一过,轻叮一声,像替这座城划定今日的第一笔。
崔理带着“粮三检”早起立案,青囊司的小四把印盐放在竹盘里,一块块按出清晰的纹;阿箴提壶巡看伤者,给昨夜风里巡逻的兵各递一盏温盐水。粥棚烟已起,米香在湿冷里鼓出一团团白气。张辽站在台阶侧,臂上白布新换,刀背斜靠腿侧;高顺在台后验队列,半月阵不露一刃,却把一圈稳稳的“禁”铺在场边。贾诩在台侧展开竹册,陈宫抱着沙盘,丈尺夹在指缝,像要在台上做一场“算”。
“起铃。”吕布登台,不坐。细霜覆在他肩甲的线缝里,风一吹,化成微冷的水,他不理,只抬手——
“当——”
大铃一声,清而不乱。人潮像被这声轻轻拎了一下,所有喧哗自行落地,目光抬向台前。
“今日开榜。”吕布声音不高,却穿透雾气,“贤良问三案,匠作征三匠,青囊招三术。法在碑上,粥在棚里,盐在印下。先来,先问,先做。”
话未尽,榜前已有人上:江东舒阮抱图纸,雍丘冶儿提铁锤,清河许子礼执卷,依次入列。三人昨已试手,今来应“长券”。陈宫笑中带着正色,问、核、定职,诸人心气便像铁打在砧上,砰砰两下,成形。
人群未散,一顶旧青席篷车悄悄沿人缝挤来,车前挂着一串破竹铃,叮铃叮铃的声同台上风铃暗相呼应。车上坐一人,麻衣蓬首,帽檐压得极低,露出的半张脸微黑,眼里却藏着光。他捧着一只粗瓷酒壶,壶口塞了半截破布,身上有客途的尘,但脚下极稳。车到台前,他没有起身吆喝,也不抢道,只轻轻把壶塞抽出,抿了一口,仰头望台。
“报名‘贤良’?”台吏问。
“嗯。”他应了一声,淡得像把一根针丢进水里。“江夏——庞玄。”
“庞玄?”贾诩目光一收,袖中的葫芦轻轻一摇,像在辨味。陈宫手指在沙盘边缘轻敲了一下,不言。
“先案。”吕布看他,不多礼,亦不多疑,伸手点向榜面三问,“盐乱、胡患、渠算。”
“盐乱,立‘盐道四法’之外,再添‘两引一网’。”庞玄下车不急不慢,步至台前,拱手,“两引:‘入城引’与‘出城引’相对,一引一识;一网:五户连保之网,盐户相保,盐价一浮三成,自罚一半,连保二户同责。再立‘盐印回验’——今日出城时印,明日入城复印。印错者罚,印灭者更罚。盐枭愿以高价诱民,民求便宜,其实求的是‘稳’。把‘稳’放在印下,他便无价可谈。”
许子礼在旁听得眼亮,躬身:“妙在‘稳’字。”
“胡患。”吕布不插话,目光不动。
“胡车儿不贵‘杀’,贵‘饿’。”庞玄斜了一下眼,“以‘粥坊’为巢,以‘盐法’为桩,还不够。须添‘巡行针’——昼巡之骑不持刃持铃,夜巡之卒不持火持盐。铃鸣处,粥先到;盐起处,人不散。再以‘假价’诱其黑车——官里放出一车‘印盐’的旧引,价与他们一致,三日不动,第四日减一成,第五日平半,黑车入市自乱。我以为胡车儿之患,不在其刃,在其‘秤’。秤不稳,刃自钝。”
陈宫挑眉,笑意一闪:“把贼拿来秤上秤,倒也省事。”
“渠算?”张辽也开口。他不爱书生绕弯,只看能不能落于“用”。
庞玄伸手,从台侧拿过丈尺,毫不生疏地在沙盘上拉出三道线:“上游三闸,闸前设‘溢槽’,闸后立‘缓坑’,中游一浮桥,桥下设‘铁棚风门’,下游二分渠,分渠以‘尺’定民田‘分’——‘分之一’灌‘田’,‘分之二’灌‘磨’,余以‘塘’收。算不在数上,在‘势’上。势顺,三年后宛城可无旱馑之忧。”
陈宫目光烁烁,贾诩袖中葫芦不动,视线却在庞玄面上停了三息。吕布不言,只在庞玄刚写完“塘”字时伸手轻轻按住竹尺——这动作像一个锻铁匠按住金属,让它别再往火里走一寸。
“你姓庞,字?”贾诩开口,笑意极淡,“玄,是‘士元’?”
庞玄抬了抬帽檐,露出眼中的光来,光不锋利,却极深:“庞士元。”
“凤雏?”陈宫笑,笑里有三分试探七分欣喜,“你怎么飞到宛城?”
“并非飞,是饿过来。”庞士元举壶,壶里空空,“江夏风不好,酒不香。听说宛城粥稠,律直,盐不碱,医不笑。我就来了。”
台下人先是一愣,随即窃窃私语:“凤雏——”“襄阳庞家?”“国士?”声音像被风轻轻撩了一把火。
吕布下台阶。这个动作很慢,却叫所有人一惊——霸主下台阶,只有两种时候:一是杀人,一是请人。今日显然不是前者。
他走至庞士元前,拱手,躬身,身形虽未至“九十”,却足以让台前所有人看见——霸主躬身。
“庞先生,”吕布道,“宛城薄地,愿以‘巢’待凤,以‘粥’待客,以‘法’交心。先生可愿试这三条?”
庞士元侧身一礼,不躲也不受:“我不信承诺。”他学着唐樱的语气,说得云淡风轻,“但我看见你们的粥、你的刀和她的针。”
唐樱自人群后走来,针匣抱在臂弯,素衣广袖,眼里没有笑,却落在庞士元手里那只空壶上:“给他粥。”
小四手脚利落,捧来一碗加了盐印的白粥。庞士元也不客气,端起就喝。粥不烫,却稳。粥下去,他喉结滚了两下,脸上那点路上的灰像被粥气轻轻洗了一道。他放下碗,伸手拍了拍空壶,笑:“粥稠——稠得过得去。”
“庞先生。”贾诩上前,袖中葫芦轻摇,“我以三问请你,类同台上榜问,不问高远,只问今日。”
“请。”
“一问,‘盐’之外,何以定民?”
“‘秤’之外,‘书’。”庞士元道,“立‘三习堂’,你们已做。再添‘两册’——‘黄籍’与‘黑籍’。黄籍定良,记粮、地、役;黑籍定奸,记罚、禁、责。黄籍每三月校一次,黑籍每月讲一次,讲给人听。人听了,便怕黑、爱黄。这不是为吓,是为‘明’。”
“二问,胡车儿之外,何以御敌?”
“敌不必远,近在城内。”庞士元指台后,“豪右之心不除,敌在席间。御敌在外,御心在内。你既立‘三印’,当立‘三限’——银限、仓限、马限。银不得囤,过三百两报;仓不得私,过三十石查;马不得隐,过三匹录。豪右若想与城为敌,就让他先与法为敌。”
“第三问,若朝廷问罪,曰‘吕布挟宛自王’,何以对?”
庞士元这话一出,台下微哗。张绣眼光一闪,肩背微紧。吕布却不动,目光仍在庞士元面上。
“以两字对:‘医’与‘粥’。”庞士元道,“医不拒人,粥不拒口。王可以争,义不可以争。你若能把‘医’与‘粥’立成法,则宛城之人就是你的‘书’,书上写着你不是以刀为王,是以‘人’为王。朝廷若问罪,就请他先看一看谷碑、粥棚和青囊司。”
“巧。”唐樱淡淡,“但不虚。”
“我本就是来吃粥的。”庞士元笑。
“庞先生。”吕布道,“宛城纳你。”
庞士元搔了搔头顶那撮毛,忽然道:“纳也罢。不纳也罢。我今日还要再答一问——”
“何问?”
“我来时一路闻到‘胡车儿’的烟火味,像盐混着砒砂,里头还有一星‘沥青’。”庞士元眯了眯眼,“他今晚要放‘盐烟’,先在东市,再在西桥,欲以‘烟’杀人,借势毁台。”
“东市、西桥——”陈宫指尖顿在沙盘上,敲了两下,“他要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