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筑巢引凤令天下,奇人异士初登场/(2 / 2)
张辽眉峰一挑,手背在刀首上摩了一寸。高顺没动,眼里却落下了一片极轻极轻的影。陈宫不言,已在心里给这个“许笛”打了个很高的分——敢把“压贤”“好快”当面砸出来,胆气与辨识力都不俗。贾诩把茶盏往唇边挪,像在等戏的下一个转折。
“接着。”吕布声音更平了。
“主公要‘不问门第’,是为破旧阀;要‘匠授田’,是为立新制;要‘票通四州’,是为通流。都是好事。但许某要问一件坏事——主公既好用贤,能否受贤之辱?能否听贤之逆?能否忍贤之慢?”
这三连问,像三根木楔,一根比一根钉得深。人群“嘁”的吸气声此起彼伏。
吕布盯着他,像看一把刚出炉、还在嘶嘶冒气的剑。剑刃漂亮,火候未必均匀。“你叫许笛,擅长什么?”
“言。”他答得坦白,“言可以聚人,言可以定势。某无兵、无钱、无匠,只有一张敢说话的嘴。”
“好。”吕布点了点头,“我给你一处地方,三日之后,你在‘言馆’开坛,‘千人问策’,答而不中者出,答而有中者入。你若一日之内能把‘不问门第’讲得人人能记,‘匠授田’讲得匠人不再怕役,‘票通四州’讲得商人不敢欺而敢来,那你这张嘴,就值一个‘司’。”
许笛愣了一刹,随即一抱拳,笑意大张:“明白!许某这张嘴,愿为主公吹到天响,让天下人都听见!”
“再问你。”吕布又道,“你方才问我能否‘受辱、听逆、忍慢’。我的答案是——能。因为我要这‘巢’比我还大,我死了它也倒不了。”
许笛怔住,随即把额头重重叩在泥地里,“砰”的一声,干脆利落。
台上台下有一瞬的静。那静里,风吹过旗阵,旗影在地上掠出斑驳的光,像一只巨鸟收拢翅,低低伏下。
午时过半,人群里忽有骚动。一个青衣士子捧着一卷厚帛,面白无须、目光沉沉,直直朝台阶上来。他的身法太稳,稳得像风里一根不动的针。礼吏拦他:“策试在后!”他却低声道:“贡士书在此,欲面陈‘粮道不设票之弊’。”声音温和,手指却稍稍一紧——那卷厚帛在指间轻微颤动,露出了一点不该在帛里出现的冷光。
贾诩手中的茶盏倾了半分,茶面微漾。陈宫眼尾的余光已经捕捉到那点“光”,同时,高顺的人已经像影一样抽离出原位。
但出手的更快。吕布指尖从案角抬起不过半寸,那一寸像从空气里抽出了一缕风。他抬腕,袖口翻起,恰好扫在那卷帛的斜上方。青衣士子已然半屈右臂,那柄薄匕贴着帛骨要出鞘——“啪!”一声脆响,袖影落下的刹那,那柄匕首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按住,出不到半寸便被“压”回帛中。与此同时,地上影子一晃,高顺已立在那人背后,掌缘如斧,直拍在他肩胛内侧。青衣士子双膝一软,帛卷落地,匕首叮当滚出,折光刺眼。
人群炸了。几乎在同时,张辽的刀已半出鞘,陈宫与贾诩保持着一个看似随意、实则恰好压住场面节律的站姿——不惊,不乱。
“谁派来的?”吕布居高临下,目光落在那青衣士子的脸上。那人咬唇,唇边溢出血,眼里恨火起又灭,像一只在陷阱里反覆撞壁的兽。吕布眼底的光微一沉,“逆命龙瞳”冷冷掠过他的心胸——没有死志,有恐惧,有逼迫。他收回手,淡淡吐了两个字:“带下。活要。”
高顺应声,两名陷阵营兵士把人按走。贾诩轻碰陈宫手背,用口形道:“试探——非杀招。”陈宫颔首,眼里却过了一点不易觉察的寒:“‘千言不罪’,却有人要用‘一匕’试‘千言’。这条令,算是刚立就挨了第一刀。刀很好。”
吕布没有看走下去的那人。他把那柄薄匕捡起,指腹在刃上轻轻一拂——锋利,细如蝉翼。他把匕首放回帛卷,递给了许笛:“把它挂在‘言馆’门口。告诉来者:敢言者千言不罪;敢行者一匕必诛。”
许笛接过,眼里亮得像星子:“喏!”
日影偏西,医署棚下响起小小的碰瓶声。唐樱穿一身素白,袖口整洁,指腹在药瓶口轻轻掠过,像给一群孩子逐个抚鬃的马夫。吕飞端着一盆清水过来,脸上还带着少年气的红。他的眼底却没有几日前那层因毒而生的阴翳了。唐樱瞥他一眼,装作不经意道:“今日见那么多能人,你可服气?”
“服。”吕飞咧嘴,露出白牙,“越厉害的人在身边,便越觉得咱们这条路不怕长。”
唐樱没再说话。她目光掠过场上那面新立的‘筑巢引凤令’,心里有一根细线被轻轻拨了一下。那根线牵着许多人的命与心,正从这座城往四面八方拉开,像一张细密又温柔的网。
夕阳下的最后一个,是个蒙着面纱的女子。她从人群边缘缓步而来,步沉而轻。到案前,她并不抬头,只从袖里取出一枚细小的银牌,银牌上刻一只侧首的鸟——喙长而直,背纹孤狠。
贾诩眯了眯眼,笑意里陡然多了些烟:“鸩。”
女子的声音压得很低:“江南、并州与幽辽,皆有我‘线’。愿归‘密作’,取名‘暗舫’。所求不多——‘不系籍’,‘不问由来’。”
“名字。”吕布道。
“宁采青。”
陈宫看了贾诩一眼。贾诩垂目,指尖极轻极轻在桌面敲了三下——那是他给吕布的无声提醒:‘可用,需链。’吕布道:“采青,‘密作·暗舫’从属‘密司’,贾诩节制。你要的不系籍,给你;不问由来,给你;但问去处——你所有线,须汇我手。”
“喏。”她终于抬了一瞬眼,那眼光从纱下看人,细而寒,像暮色里的水。她旋即隐身人海,如一滴墨掺进了一池清茶,瞬间不见。
“我们有了眼。”张辽低声,“也有了手,有了嘴,有了脚。”
“还差心与骨。”陈宫道。
“骨来自军,心要来自‘学’。”吕布微微眯起眼,望向校场北侧一片空地,“那里,立学宫。名——龙巢书院。招童子、招匠徒、招兵子,教算、教律、教战、教田。教他们识字、识路、识人。”
“书院?”许笛眼睛发亮,“我来当山长?”
“你来当‘讲风’。”吕布笑,“山长另择。”
“另择谁?”许笛追问。
吕布没有答。他忽然想到一个很少出现的名字——或者说,是一个“空位”。他并不急。他要的不是把这个位子填上,而是把这个位子“留出来”,像在巢顶留一段空梁,等那只最重、也最不愿降落的凤,有一日愿意落下。
夜色初合,城楼风冷。宛城万家灯火点起,像在黑布上绣了一片密密的金星。吕布立在女墙上,披风在夜里缓缓鼓动。陈宫与贾诩一左一右。三人都不说话。风把远处许笛试讲的声浪零碎地送来:“不问门第,唯论功名——”夹着人群时起时落的笑与惊。
“今日,我们把巢的第一层梁架好了。”陈宫先开口,“梁是直的。”
“直了,才立得起‘慢’。”贾诩道,“‘慢’就是余地——‘慢’是容错,‘慢’是回旋。今日来的人里,有急的,有躁的,有贪的,有狂的;我们给了他们位置、利与名,也给了他们规矩与绳。这样,他们才会‘为我们贪’,‘替我们狂’。”
吕布静静看着城下。他忽然伸手,指向远方一片黑暗:“那里,有人看见我们的光了。”
陈宫顺着他手看去,只见远天边,有一盏孤灯在暗里若有若无地摇。像一只眼,不急不缓,眨了一下。那盏灯或许来自徐州的商旅,或许来自颍川的游士,也或许来自幽辽的老狐——名字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看见”。
“‘巢’能载雪,‘巢’才能载凤。”吕布收回手,轻声道,“我们要的凤,不是来栖一夜的。”
风越发凉,衣角翻出刀锋般的硬。吕布把披风往肩上再裹紧一点。他的目光穿过夜,把一座未来的城、一群未来的人、一张未来的网,全都按在了心里。那心跳,不似战鼓的急,而像一座巨屋刚立起屋脊时,木头在暗处“吱呀”一声的安稳。
“明日,”他道,“工坊立,商司开,密司成,言馆试,书院择地。再传一令——凡入营献策、献技之人,食宿官供,三日内不得有私招、不得有暗价。违者,以‘坏巢’论处。”
“喏。”张辽与高顺在暗里齐声。
吕布转身,步入楼内的阴影。背后风把城楼檐角吹得“嗒嗒”作响,像有人在高处以无形之手,一点点给这座新巢钉下更密的钉。
宛城的夜,于是有了另一重声音:匠坊里试锤的“当当”,市司里拨珠的“嗒嗒”,言馆里争辩的“哄哄”,密作里暗记的“沙沙”。这些声音细而密,像新长出来的羽,在黑暗里彼此摩挲——巢在长,风在起,凤的影子,已在天边游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