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能臣治世显神通,霸主坐看金满楼(2 / 2)
为首之人还要挣扎,扯下斗笠,露出江东人的发饰。他眼中一闪不服,咬牙:“不过夜探市况。”
“市况不用探。”张燕把手往石桩上一伸,指尖在“明价”二字上一敲,“你们的主公眼睛比你亮。”
那队轻骑被押到泉府门口,贾诩亲自接。贾诩不问姓名,只命人取“门籍”,写上“暗夜来客”四字,旁注“十骑,挑空担”。又令把他们随身的小弩融了,铸成两块弩齿,编号“江—壹”“江—贰”,挂在工坊墙角。
“送走。”贾诩挥袖,“带话——徐州夜里不收空担,只收一口气。气若长,担自重。”
回去时,那些人的背影在门灯下被拉得长,像被某种看不见的线牵着往回退。张燕看了一眼贾诩,嘿地笑了笑:“你这招,刻心。”
“刻心比刻门久。”贾诩轻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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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日之内,“泉府三法”落稳,“商约四端”入心,“夜巡三术”见效。泉府张榜第一张“月账前半”贴出:入:盐利折半一千五百五十七贯、罚没四百二十七贯、商课归公五百三十六贯、公券回收差额一百一十六贯;出:抚恤四百贯、渠工七百贯、筑堡五百贯、工坊四百贯、军学二百贯;其余入“不动柜”。榜下人潮往来,有人指点,有人默默点头。
“金满楼”的说法,就是从这一日开始传开的。泉府后院修了座三层的“泉楼”,楼不高,楼身四角各嵌一条铜带,带头上刻着“公府”“泉府”“义仓”“工坊”四字。第一层放“流转”,第二层放“公用”,第三层“不得近人”,是“不动柜”。每逢开柜,三钥并进,楼梯上“登一层,沉一层”的脚步声像把一串钱从楼顶倒到楼下,倒得稳,倒得清。
这一天,吕布立在泉楼前,看着第一层开柜,第二层闭锁,第三层封缄。他不问里面到底多少,他只看楼前的“印路”与“市牌”。陈宫从楼里出来,把“月账前半”合上,送到吕布手里。吕布没翻,只把账面按回陈宫手里:“字比钱重要,字写歪了,钱会歪。”
陈宫笑:“我知道。”
糜竺在一旁,袖子上沾了一点粉,他刚从工坊校账回来。他笑道:“今日市上一个笑话:有个门犯了‘曾苛已改’,字写浅了,风一吹掉了半个‘已’字。‘灯巡’当夜在门上补了一个‘更’,写成‘曾苛更改’,门主人第二日看了,脸色青了白,白了青。下午亲自把‘已改’重刷了三遍。”
贾诩笑:“‘更’字写得好。”
吕布也笑了笑,笑意淡极,只像刀背上掠过的一点温光。他收回笑意,目光往北:“兖北堡线如何?”
高顺应声:“‘成’。曹氏试了两拨,先夜摸,后白试,皆被拒门外。‘三角’连成,投石床弩试射三次,准。‘不追’之令已行。”
张合拱手:“河上游骑稳,江东昨夜只远远看了一眼。”
吕布点头,转目看泉楼,低声道:“能臣治世,方能安边。‘金满楼’不是我喜欢的词,我只要‘账满字正’。”
贾诩抿唇:“君王若嫌‘金满楼’浮,改作‘字满楼’可乎?”
“字满楼,心就满。”陈宫接。
吕布不接话,提鞭走到泉楼阴影下,抬头望一眼那第三层封缄,默默伸手碰了碰“泉楼”下的一块角砖。角砖冷,手心热。他收回手,鞭尖轻点地:“发令——泉楼前立碑一方,名曰‘不动之石’。刻三行:‘不动者,非无用,乃大用;启此柜,须慎三思;若滥启,徐州可弃吾。’落款:吕布。”
陈宫与贾诩对视,皆笑而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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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的“公议小宴”不设华盖,仍旧井水粗饼。宴前,泉府与义仓联合贴出两张榜:其一“门籍编列完毕”,其二“灯巡初成一百三十六段”。榜下,军屯的寡妇带着孩子来领军学的冬衣,她们走过“印路”,孩子用手指把“市约十条”的某一条一笔一划描了一遍,描完后把手按在胸口。
席间,吕布只说了一句话:“钱是兵的血,是民的汗。泉楼里放的不是钱,是信。你们守住字,我守住印。”
“谨受此言。”陈宫与贾诩齐声。
糜竺把义秤举过头顶,笑得像青年:“秤在手,心不抖。”
周有为把井绳往肩上一挎:“井绳粗,井口不滑。”
张合、高顺、张燕把手按在桌面上:“堡之石,弩之齿,桥之板,皆稳。”
席散时,天边有霞。霞色像被泉楼的铜带折了一下,折得不耀,折得稳。城中灯火从井口、门牌、石桩、泉楼、义仓、军学一处处亮起,像在黑布上缝了一圈细密的针脚。针脚一针接一针,把彭城这个新翻的口袋缝得严严实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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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更深了,西里的风却又起了一回。潘承倚窗而坐,手里摩挲着一枚细银,银上刻着他家旧印。管家试探:“江东催得紧。”
“慢。”潘承吐出一个字,“徐州今日‘泉楼’开柜,‘金满楼’之名已传,正是他们以为‘有利可图’之时。让他们知道,徐州的钱只是‘字’,不是‘肉’。吹风可以,不许动火。告诉他们,只扰‘印路’旁摊车,不许近义仓与军学。再者——”
他把银牌塞回袖里,笑容温温,眼里却像藏了一根冷钉,“徐州的‘字’越多,越能把他们扎疼。我们做的事,是往他们的字上抹油,让风一吹就亮。亮得久了,人要么爱光,要么怕光。爱光的,跟着徐州;怕光的,会来投我们。”
管家低头应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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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过两日,泉府贴出“月账全榜”。榜纸从泉楼门前一直贴到印路第一个桩,桩头被墨香熏得微热。人群一阵阵涌来,谁也不喧哗,只在行里字间用目光走。榜尾那行小字最显眼:“此账如有一字假,徐州可弃我——吕布。”
许多人没有识字,便用手指把那行字一笔一画地描一遍。描完,手掌都是黑的。黑得像从井里打上来的水,把白天的尘土洗掉。
那一刻,彭城里“金满楼”的说法忽然变了,有人低声说:“不是‘金满’,是‘心满’。”另一个人接:“心满了,钱就不漏。”
吕布站在泉楼下,不言。他的目光越过泉楼与榜纸,越过印路与门牌,落向北面厚起的云。他知道云后藏着的不是雨,是试探,是兵。可他也知道,这座城的根正一寸寸往下扎。
“能臣治世,显神通。”陈宫在他身边,轻轻吐出八个字,“主公只管坐看。”
“坐看什么?”吕布问。
“坐看泉楼不动,而民心自动。”贾诩接,袖里的掌心茧慢慢压了一下。
吕布没有再说。他把鞭轻轻夹回肘里,抬脚走上“印路”的第一块石。石还带着日里的热,热得不烫,只温。他沿着石桩往前走,每走一步,桩上的字都在风里晃一下,又稳稳地站住。远处,鼓楼上的檄文在晚风里猎猎,最底那六个字红得像新血:“吾若背约,弃之。”
他心里默默再说了一遍——
“字不歪,钱不邪;印不偏,城不倾。”
风过,井边刻着的“直稳狠”三字像在石里动了一动,像三根钉子钉进了徐州的骨。城廓之外,江东的风、兖北的试、世家的笑,都在,但都被这一城里密密匝匝的字与秤、印与灯、井与绳,轻轻地挡开了一寸。
“明日,”吕布转身对陈宫与贾诩道,“我去合肥。金与字,你们守;旗与桥,我守。”
“谨遵。”二人齐声。
泉楼的门在他们身后静静合上,铜带里藏着一缕若有若无的光。印路的石在他们脚下一块块接起来,像把一条看得见、摸得着的“路”往前延伸。路上,人来人往;路下,水声细细;路边,门牌上的字在风里一遍遍变黑又变亮。
徐州这座城,真的活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