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5章 医生在雪怪小队(下)(1 / 2)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这是医生在来到这片废墟之前,所能想到的、对乡下生活最贴切的描述。
现在,他看着眼前这群人,这些被外界传得如同恶鬼般的雪怪士兵,其实并没有传说中那般凶神恶煞。
当他们脱下那身覆满冰霜的厚重外套,露出被视为洪水猛兽的源石结晶时,他们更像是一群质朴的、甚至有些笨拙的农夫。
“医生,那个……那个叫什么来着?就是你说的,要从那堆绿色苔藓里弄出来的东西。”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士兵停下了手里研磨的活计,他那双能握碎岩石的大手正捏着一根小小的研磨棒,姿势僵硬得像是在捧着一只刚出生的雏鸟。他苦着脸,求助地望向医生,“俺这脑子,一转圈就忘了。”
医生走过去,拿起他身边玻璃瓶里的一点苔藓样本,凑到鼻尖闻了闻,然后递给他。“闻闻这个味道,是不是有点像雨后的泥土?”
络腮胡用力嗅了嗅,点了点头:“是有点。”
“记住这个味道就行。”
“好记!这个好记!”络腮-胡茅塞顿开,咧开嘴笑了起来,脸上的疤痕都跟着舒展开,“泥土味儿的药,俺记住了!”
他们会因为无法准确记住一个化学溶剂拗口的名字而急得抓耳挠腮,会把“萃取”念成“脆取”,把“离心”说成“离信”,引来同伴们一阵低沉的哄笑,随后又在医生平静的注视下,不好意思地挠着后脑勺,重新投入到这门对他们来说比战斗复杂百倍的学问中去。
但他们也会因为最微小的成功而欣喜若狂。
另一个角落,一个沉默寡言的士兵正屏息凝神地盯着一个用罐头瓶改造的简易漏斗。
他按照医生的嘱咐,将一种浑浊的液体缓缓倒在充当滤纸的厚布上。一滴,两滴……液体慢慢渗透下去,而在那块粗糙的布料上,开始析出一些微不足道的、带着点灰白色的粉末。
他的眼睛慢慢睁大,呼吸都停滞了。
他没有欢呼,只是用指节粗大的手指,小心翼翼地、带着一种近乎朝圣般的虔诚,轻轻碰了碰那些粉末。然后,他抬起头,望向不远处的同伴,咧开一个巨大而无声的笑容,露出两排因为常年啃食干粮而有些发黄的牙齿。
那笑容里没有丝毫平日的凶悍与煞气,只有一种纯粹的、孩子气的喜悦。
如果不是因为那些从皮肤下顽固地生长出来、闪烁着不祥光芒的黑色晶体,如果不是他们身上那股无法根除的、矿石病带来的衰败气息,医生几乎要以为,自己正身处乌萨斯某个不知名的偏远村庄,带着一群刚放下犁耙的农夫,学习如何酿造秋收后的第一批果酒。
他们本该是这样的。在温暖的木屋里,围着壁炉,大口喝着劣质的麦酒,讨论着明年的收成和隔壁村庄的姑娘。
可源石改变了一切。
它像一场无声的瘟疫,将他们从土地上连根拔起,将他们变成了被唾弃、被恐惧的怪物。他们成了乌萨斯官方宣传里必须被清除的噩梦,成了流亡的整合运动手中,那把最锋利、最不计代价的刀。
医生收回目光,看着那个因为成功分离出沉淀物而傻笑的士兵,又看了看他身边墙角那柄战斧。斧刃上还残留着干涸的、暗红色的痕迹,在仓库昏暗的光线下,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疤。
怪物,噩梦,刀。
他默念着这些词,心里却只剩下一片无声的叹息。
远处的阴影里,伊娜莉丝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切。
她栖身在一截断裂的高架走廊上,身体的轮廓与背后交错的钢筋融为一体。
目光穿过锈蚀的栏杆,落在下方那片由探照灯开辟出的、温暖的橙色光晕里。
她看着医生。
他正微微俯身,用一种近乎于讲授的耐心,纠正着一个雪怪抓握玻璃棒的错误手势。那壮汉的手掌宽厚得能轻易捏碎人的头骨,此刻却笨拙地捏着那根纤细的棒子,神情专注又紧张。她能听到那些传说中冷酷无情的战士们,正像一群初次上课的学童,围聚在医生身边,低声讨论着什么。
她原本紧握着剑柄的指节,也一根根地松开了。
这个在脑中演练了无数次的、唯一的行动方案,在亲眼目睹这一幕后,忽然显得那么粗暴,甚至愚蠢。
她能想象出,当她带着毁灭性的蓝色火焰冲入那片光晕时,这些刚刚还在笨拙学习的“农夫”们,会瞬间变回嗜血的恶鬼,而医生与他们之间那份脆弱的信任和安宁,也会被彻底撕碎。
赫拉格说的没错,他现在很安全。
这种安全,并非指有坚固的防御工事,而是指一种精神上的归属。他在这里被需要,被尊敬,所以被保护着。
伊娜莉丝像一滴融入大海的水珠,悄无声息地向后退去,整个人没入了更深沉的黑暗之中。
雪怪小队的营地外围,一名负责警戒的哨兵正百无聊赖地倚靠着一根水泥柱。他呼出的白气在冰冷的空气中迅速凝结,双眼却如鹰隼般,警惕地扫视着周围每一片能够藏人的废墟阴影。
突然,一道极淡的黑影从他头顶的高架上一闪而过。
“我没有恶意。”
一个清冷的、带着一丝金属质感的女声响起。
战斧挥舞的动作硬生生停在了半空,沉重的斧刃距离那个身影的脖颈不过数寸之遥。哨兵的手臂肌肉因为强行中止动作而痛苦地颤抖着,他终于看清了那个站在废墟阴影下的身影。
是伊娜莉丝。
一个能与塔露拉正面交手而不死的怪物。
哨兵的瞳孔猛地一缩,他没有犹豫,另一只手闪电般地按下了腰间的警报器。
尖锐刺耳的警报声瞬间划破了营地的宁静,像一把利刃,将那片刚刚还存在的和谐学习氛围彻底割裂。
几乎是眨眼之间,数名雪怪士兵从各个角落的阴影里冲了出来。他们手中的战斧在仓库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森然的寒光,沉重的脚步声杂乱而急促,迅速组成一个包围圈,将伊娜莉丝团团围住。
空气仿佛凝固了,气氛剑拔弩张。每一个雪怪士兵都摆出了战斗姿态,用充满敌意的目光死死盯着包围圈中那个孤零零的身影,喉咙里发出低沉的、野兽般的威胁声。
“都住手!”
雪怪们组成的包围圈出现了一丝骚动。他们回头,看见医生正分开人群,快步走了出来。他身上还带着一丝化学试剂的味道。
那堵由肌肉和战斧筑成的墙壁,为他让开了一条通道。
他看了一眼被围在中央,却依旧神色自若的伊娜莉丝,她的手甚至没有放在剑柄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