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1章 夏日围城与东线坚壁(1 / 2)
时入盛夏,烈阳如火,无情地炙烤着太行山麓的每一寸土地。壶关内外,俨然两个泾渭分明的世界。
关外,吕布军的营垒依托地势,井然有序地分布着。新挖掘的壕沟在阳光下泛着土黄色,尖锐的栅栏层层叠叠,哨塔上的士兵即便汗流浃背,依旧警惕地注视着关墙上任何细微的动静。更令人心惊的是,一些营寨之间甚至开辟出了小片菜畦,绿意盎然,显示出围城者长期驻扎、从容不迫的姿态。胡车儿严格遵循吕布“铁围”的指令,彻底放弃了代价高昂的强攻,转而采取更具压迫感的心理战术。每日,都有嗓门洪亮的士兵到关前一定距离外,用盾牌护身,大声宣读张合败退、淳于琼全军覆没的消息,并描述河北援军如何灰飞烟灭,字字句句如同钝刀,切割着关内守军残存的希望。
关内,则是另一番触目惊心的景象。最初的存粮早已见底,从每日一顿能照见人影的稀粥,到后来连这稀粥也成了奢望。膘肥体壮的战马早已被宰杀殆尽,煮肉的香气曾短暂地弥漫过关城,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绝望。树皮被剥光,草根被挖尽,一切能想象到或想象不到的、勉强可以果腹的东西都被搜刮一空。士兵们个个眼窝深陷,颧骨凸出,破旧的军服套在瘦骨嶙峋的身体上,显得空空荡荡。伤兵营更是人间地狱,缺医少药使得伤口溃烂流脓,蝇虫飞舞,哀嚎声日夜不绝,每天清晨都有僵硬的尸体被默默抬出,草草掩埋在关内角落日益扩大的乱葬岗。
绝望和饥饿,是比任何敌人都可怕的腐蚀剂。起初,军法官的屠刀还能维持表面的秩序,但随着连高干的亲信部曲也开始为了一口食物而眼冒绿光,军纪便如同烈日下的冰雪般迅速消融。为争夺一小块搜刮来的树皮而引发的械斗时有发生,夜间开始出现小规模的逃亡。士兵们冒着摔死和被射杀的风险,用绳索、布条甚至藤蔓缒下城墙,大部分被关外巡逻的吕布军发现,或俘或杀,仅有极少数能侥幸消失在夜色中,但他们的命运同样未卜。
高干站在被晒得发烫的城垛边,望着关外那片刺眼的、充满生机的绿色和井然有序的敌营,再回头看看关内死气沉沉、如同鬼域般的惨状,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心底直透四肢百骸。他原本还算威严的仪容,此刻已被饥饿和焦虑折磨得形销骨立,胡子拉碴,眼神浑浊,仿佛一下子老了二十岁。
“将军……西营那边……又抬出去十几个,是……是饿死的……”副将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数字。
高干嘴唇翕动了一下,最终什么也没说。他何尝不知?壶关的陷落,已非能否守住的问题,而是以何种方式、在何时彻底崩溃的问题。不是被外部攻破,而是从内部被饥饿和绝望彻底瓦解。他曾无数次期盼舅舅袁绍的援军能突然出现,甚至幻想过与张合里应外合击破吕布,但狼孟陉那一把大火,烧掉的不仅是淳于琼的三万大军,更是他高干最后的生路。张合?他困守祁县,自身难保。舅舅?新败之余,河北震动,短期内根本无力西顾。
“投降”这两个字,如同带着倒刺的钩子,日夜在他心中搅动。身为袁绍外甥的骄傲,以及对吕布是否会秋后算账的恐惧,让他难以决断。然而,看着身边那些连武器都快要拿不动的士兵,看着他们眼中逐渐熄灭的光芒和偶尔闪过的、针对他自己的怨恨,他知道,再拖下去,恐怕等不到吕布攻城,自己就会先一步死于兵变或饥饿。
就在这时,“咻”的一声,一支响箭从关外射来,力道巧妙地钉在高干附近的女墙上,箭杆上绑着一卷素帛。
亲兵费力地拔下箭,将帛书呈上。高干展开,是吕布的亲笔信。信很短,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掌握绝对生杀大权的冷酷平静:
“高元才将军鉴:夏日炎炎,关内粮秣可还足用?袁本初困于河北,无力西顾。将军忠勇,然大势已去,徒令麾下儿郎饥馑而死,何益?若能开城纳降,晃(指徐晃,代表吕布一方)必以上宾之礼相待,保将军并麾下将士性命无忧,并奏请天子,另有封赏。若执迷不悟,待关破之日,玉石俱焚,悔之晚矣。限三日为期。”
没有激烈的抨击,没有恶毒的诅咒,只是冷静地陈述着冰冷的事实,并给出看似宽厚实则不容拒绝的选择。这种平淡,反而比任何慷慨激昂的檄文都更具压迫感。
高干握着帛书的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他环视周围,看到的是一张张因饥饿而扭曲、因绝望而麻木、甚至隐约带着对他这个主将怨恨的脸庞。他知道,军心早已涣散,最后一丝凝聚力正在被饥饿吞噬。如果再固执下去,恐怕无需吕布动手,这座孤城就会从内部爆开,而他自己,必将首当其冲。
三日……吕布只给了他三天的时间考虑。这三天,注定是他人生的炼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