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9章 河北的坚壁与裂痕(2 / 2)
这番话,直指当前河北面临的最大、最致命的隐患——内部的分裂与不团结。审配、逢纪等人自然听得出沮授的弦外之音,但在许攸叛逃带来的巨大冲击和现实威胁面前,他们也不得不暂时压下派系之争,明白若内部再起纷争,恐怕等不到敌人来攻,河北自身就要分崩离析了。
逢纪此时却带着一丝疑虑开口:“公与兄所言战略,确是老成持重之论。然,主动收缩防线,一味固守坚城,是否显得过于示弱?恐会助长吕布、曹操之嚣张气焰,亦可能让我河北军民心生疑虑,士气受损。”
出乎意料的是,审配这次却一反常态地明确支持了沮授的建议,他语气急促,带着一种危机感:“元图(逢纪字)!此一时彼一时!岂不闻‘藏器于身,待时而动’?许攸叛逃,我军虚实几近透明,若不变更策略,仍维持原有布防,才是授敌以柄,自取灭亡!收缩防线,集中兵力,并非畏战怯敌,而是为了将五指攥成拳头,积蓄力量!待敌军久攻不下,师老兵疲,露出破绽之际,再挥出这蓄力一拳,方能予其致命重击!当务之急,是稳住阵脚,渡过此劫!”他也真正感到了恐惧。许攸毕竟是在他的逼迫下叛逃的,若因此导致河北防线崩溃,基业倾覆,他审配必将成为千古罪人。此刻,他比任何人都希望河北能够稳住,先保住基本盘。
袁绍紧闭双目,胸膛剧烈起伏,内心显然在进行着激烈的天人交战。他何尝不知主动收缩防线、放弃前沿土地是一种战略上的耻辱?这与他四世三公、雄踞四州的威名极不相称。但沮授的分析鞭辟入里,句句指向当前最致命的弱点,而连一向主战强硬的审配都转而支持防守,更说明了局势已然危如累卵。
良久,他终于猛地睁开双眼,眼中血丝遍布,带着一种穷途末路般的狠厉与决断:“就……就依公与之策!即刻传令,不得有误!”
“一、速令颜良、文丑,放弃并州前沿所有不易坚守之险地据点,兵力有序收缩至滹沱水、漳水一线之主要城池,深沟高垒,加紧备战,无我亲笔手令,绝不得擅自出城迎战!其所急需之粮秣……先从冀州府库紧急调拨一部分应急,后续所需……再、再行设法筹措!”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筹措”二字,脑海中闪过青州,怨毒与无奈交织。
“二、严令各边境郡县守令、将领,提高戒备至最高等级,严查一切可疑人等,遇有形迹可疑、试图渗透之奸细,可就地格杀,先斩后奏!”
“三、邺城即日起实行全城戒严,日夜巡防,确保万无一失!”
“四、”他目光阴沉如水,死死盯住审配和逢纪,“以我的名义,再给青州发一道金牌急令!命袁谭,务必在一个月之内,筹措齐……三万石粮草,火速运抵邺城!若再敢有丝毫延误……视同抗命,以军法严惩不贷!”他依然不甘心,试图做最后、最疯狂的压榨,同时也带着一丝歇斯底里般地试探长子的最终底线。
“主公!此事还望三思!”沮授忍不住再次出声劝阻,他深知这样的逼迫无异于火上浇油,只会让那道本就深刻的裂痕彻底崩裂,再无修复可能。
“我意已决!不必再言!”袁绍粗暴地打断了他,随即引发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他疲惫不堪地挥挥手,喘息着道,“就……就这么办!都下去……各自行事吧……我,需要静一静……”
众人心情无比沉重地躬身退下。袁绍这一系列命令,是基于巨大恐惧和深刻猜忌而产生的被动防御,虽然从战术层面看,收缩防线、集中兵力是应对当前危机的无奈之举,甚至可称理智,但其决策的根基——内部的团结与信任——已然彻底动摇。战略上的主动收缩意味着在未来一段时间内,河北将丧失战场主动权,只能被动应对;而对青州持续不断、变本加厉的逼迫,更无异于在亲手挖掘埋葬整个河北基业的坟墓。
一道道代表着“坚壁清野”和“内部整顿”的紧急命令,从邺城大将军府发出,如同被驱赶的信鸽,携带着沉重与不安,迅速传向河北四州的各个角落。颜良、文丑在并州前线接到命令,纵有万般不甘与憋屈,面对严令和现实的残酷,也只能咬牙执行,开始将兵力从那些经营许久、却已成孤悬险地的前沿据点忍痛撤回。整个河北边境的气氛陡然变得无比紧张,盘查力度达到了前所未有的严苛程度,一种“外松内紧”、山雨欲来的巨大压抑感,开始在整个河北大地上迅速蔓延开来。
然而,这道看似被迫筑起的、更为集中的新防线,真的能够抵挡住那些可能已然知晓内情的、如狼似虎的敌人吗?那被强行压制、却并未消失的内部矛盾与深刻裂痕,又能在这样的高压态势下维持多久而不爆发?河北的这个冬天,前所未有的寒冷刺骨。而比这凛冽天气更加冰冷的,是那在猜忌与逼迫中逐渐失去温度的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