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只是愉快地欺负小爱(2 / 2)
他知道偷看爱丽丝的日记是极其不妥当的行为,是对她隐私的严重侵犯。但是,此刻,那股想要了解背后真相的欲望是如此强烈,强烈到几乎压倒了理智和道德感。他像是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着,走到了书桌前,拿起了那本触手微凉、散发着淡淡魔力波动的日记本。
这并非普通的纸质笔记本,而是一件巧妙的魔法造物,书页似乎是某种超凡技术的产物,近乎无限。而且,它并没有设置任何复杂的密码锁或者强力的隐私防护结界——想来也是,在魔界这片土地上,恐怕也没人有那个胆子,或者有那个能力,来偷看魔界唯一公主殿下的私人日记。
他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为自己接下来的行为积蓄勇气,然后,带着一种混合着负罪感和探究欲的复杂心情,翻开了日记的第一页。
第一篇日记的笔迹显得很工整,甚至带着点少女特有的、小心翼翼的郑重,墨水的颜色是一种沉静的深蓝:
「新历[难以辨认的魔界纪年],天气:星光尚可。」
「终于从梦子那里得到了这本据说附着了无限页数魔法的日记本。听说无论写下多少文字,它的厚度都不会改变,可以记录下近乎无穷无尽的时光与思绪。这真好,仿佛拥有了一个可以永远陪伴、永远不会被填满的秘密朋友。」
「如果可以,我真想用它来,尽可能详细地记录下身边所有重要的人的点点滴滴——无论是一直无微不至地照顾我、有时却细致得让我感到有些透不过气的梦子,是那个总是热情过头、思维方式天马行空、让我常常不知该如何应对才好的……母亲大人,是那个总是嬉皮笑脸、没个正形、到处惹麻烦,有时候真想用魔法轰飞他的“讨厌”星暝,还是其他所有关心着我、或者被我放在心上的人们。」
「我想要把大家的笑容、大家的烦恼、大家在一起时的点点滴滴,都记录下来。因为……我害怕。害怕有一天,时光流逝,星河转换,物是人非,记忆会变得模煳,我会忘记那些曾经无比重要的面容,忘记那些曾经温暖过我的瞬间,忘记自己曾经为何而笑,又为何而哭。记录,或许是我对抗遗忘的唯一方式。」
看到这里,星暝的心微微触动了一下,仿佛能透过这工整的字迹,看到当年那个刚刚得到日记本、内心充满珍视与不安的爱丽丝。他继续往后翻去。
后面很多页,记录的大多是魔界日常的琐碎,观察到的奇异现象,魔法实验的心得,以及字里行间透露出的、对外面那个广阔世界的好奇与向往,其间也夹杂着不少她带着抱怨口吻的记录:
「……大家对我都很好,几乎是百依百顺,小心翼翼。梦子把我的一切生活起居都打理得井井有条,挑不出一丝错处;母亲大人更是恨不得把魔界所有新奇好玩的东西都堆到我面前,只要我流露出一点点兴趣……可是,这种生活,这种被所有人小心翼翼地捧在掌心、如同众星拱月般环绕着、保护着的生活……从来,都不是我内心真正渴望的。」
「我想要的,或许只是能像一个普通的魔法使一样,自由地来去,和其他人平等地、毫无负担地交流。可以为了一个魔法问题激烈地争吵,也可以因为一个无聊的笑话而开怀大笑,像真正的、地位对等的朋友那样,而不是时时刻刻被‘公主’、‘殿下’这样尊贵却冰冷的身份隔开一层可悲的、无形的厚壁障。」
「可是……每次看到母亲大人那充满毫无保留的期待和关爱的眼神,听到梦子那永远温和、无微不至的询问,我又怎么能……怎么能狠下心来,用冷漠或者刻薄的语言去回应她们那真挚的、近乎笨拙的好意呢?她们是真心爱着我的啊,这份爱沉重而温暖,让我无法推开,也无法轻易伤害。」
「更何况,无论我怎么说,怎么明确表示我不需要过度保护,我渴望独立和自由,她们好像还是会下意识地把我当成那个需要被精心呵护的、易碎的瓷娃娃,那个永远长不大的小爱……这种感觉,有时候真的很累,像是一拳打在柔软的棉花上,无处着力。」
星暝能清晰地感受到字里行间那种深深的无奈、挣扎,以及那份渴望被当作独立个体看待的迫切。他快速翻动着书页,目光忽然被其中一篇日期较早、墨水颜色因为激动而显得有些潦草和晕开的日记吸引住了。那篇日记的笔迹,比起之前的工整,要显得凌乱和激动许多:
「……今天,在魔界边缘的峡谷,我亲眼目睹了一个居住在那里的年长魔界人的死亡。不是战死,也不是自然的寿终正寝,是一场谁也没能预料到的、失控的魔法实验事故……巨大的能量撕裂了空间,把他……彻底湮灭了,连一点尘埃都没有留下。」
「我以前一直天真地以为,死亡对于拥有着漫长生命、强大力量的魔界居民来说,是非常遥远、几乎不需要考虑的事情。可原来,即便是看起来那样强大的魔界人,在突如其来的、纯粹的毁灭性力量面前,也是如此脆弱,如此……不堪一击。」
「如果我当时能更警觉一点,如果我学习的魔法能更精通一点,如果我早点发现那个魔法阵核心的不稳定能量纹路……是不是,我就能提前警告他?是不是,结局就会不一样?是不是,他就不会在我眼前……彻底消失?都是我的错,是我太没用了,学艺不精,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在这段充满痛苦自责的文字后面,还有几行笔迹稍微平稳了些,墨水颜色也换成了沉静的黑色,却带着更加复杂难言的情绪:
「……忽然有点……不,是很羡慕星暝那个总是惹人生气的笨蛋了。拥有着‘不死’这种近乎悖论的特性,至少……至少不用像我们这样,时时刻刻活在可能再也无法见到重要之人的恐惧之中吧?不用担心一次普通的告别,就可能成为永诀;不用担心一次看似寻常的外出,回来时就再也见不到熟悉的笑脸……」
「……但是,反过来冷静地想,如果他真的永远不会死,永恒地存在下去,那他岂不是要眼睁睁地看着身边的人,无论是挚友、是知己、还是……在意的人,一个接一个地因为时间、因为意外、因为命运而老去,离开,化作历史的尘埃,而他自己,却只能被留在原地,停留在时光的长河中,独自承载着所有的记忆和思念,什么也改变不了,什么也无法挽留?……那样的话,岂不是……更加孤独,更加痛苦?永恒的生命,如果意味着永恒的失去和怀念,那……我不要……我绝对不要变成那样……」
看到这里,星暝拿着日记本的手不自觉地微微收紧,指节有些泛白。这些直白而尖锐的话语,仿佛一根根细密冰冷的针,精准地刺入了他内心某个一直被刻意掩盖、不愿去触碰的角落,带来一阵阵绵密而深刻的酸楚。
就在这时,他隐约听到门外走廊里似乎传来了极其轻微、却越来越近的脚步声——那独特的、带着某种韵律的节奏,很可能是爱丽丝回来了!
他知道自己应该立刻放下日记,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但他内心那股想要了解更多、想要知道在经历了这么多之后,爱丽丝的心境究竟变成了什么样子的好奇心,此刻却如同燎原之火,压倒了一切理智和道德约束。他像是着了魔一样,心脏砰砰直跳,开始不顾一切地飞快地往后翻页,目光如同扫描般快速掠过那些记录着时光流逝、情感变迁的文字。
后面的日记里,他开始看到那些熟悉的名字,以及与他们相关的、令人心碎的记录。他也看到了爱丽丝笔下记载的、历代博丽巫女的生平直至生命终末的片段,笔触从最初的震惊、悲伤,渐渐变得有些麻木和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他甚至在一篇用鲜红色墨水写就、字迹仿佛用刀刻上去般的日记里,看到了无比决绝的文字:
「……再也不要和人类做朋友了!绝对不要!他们的生命太短暂了,就像晨曦下的露珠,就像夜空中最绚烂却也最易逝的烟花,刚刚绽放出令人心动的光彩,转眼就在命运的寒风中凋零、消散……留下给我们的,只有无尽的、冰冷的思念和刻骨铭心的痛苦……这种眼睁睁看着重要之人逝去,自己却无能为力的感觉,我再也不要经历了!再也不要了!」
但在这篇充满痛苦宣言的日记后不知多少页,他又看到了新的、笔迹带着犹豫和试探的记录,看到了她是如何小心翼翼地、仿佛害怕再次受伤般,重新尝试去接触新一任的、名叫博丽灵梦的巫女,以及那个同样闯进她生活的魔法使雾雨魔理沙。显然,她并没有真正守住那个“再也不”的、用痛苦凝聚成的誓言,内心的温暖和对友情的渴望,最终还是战胜了恐惧。
然而,美好的时光似乎总是格外短暂,后面发生的事情,想必所有人都知道了——直到博丽灵梦的逝去……那次的记录,几乎是大片的空白,只有几滴早已干涸、晕开了字迹的泪痕,以及一句简短到极致、却沉重得让人窒息的话:「……又剩下我一个了。」
越往后翻,某些日记里的文字越是显得混乱、破碎,甚至有些语无伦次,语法错误也多了起来,仿佛执笔之人正处于极度的精神动荡之中。有些段落充满了消极和自我否定的情绪,有些则像是在高烧中的梦呓,充满了光怪陆离的意象。他开始看到一些更加触目惊心的内容,比如爱丽丝会在日记里,用不同颜色的墨水、模仿不同人的口吻和自己对话,或者和那些由她凭借记忆和想象构筑出来的、“活”在日记页面的“朋友们”进行漫长的、只有她一个人参与的交谈,仿佛那样就能填补现实世界中越来越大的空缺与令人窒息的寂寞。
「……今天和“灵梦”说了好久的话,她还是那么嘴硬心软呢,明明很关心魔理沙那家伙的情况,却非要说是怕她惹麻烦……」
「……“魔理沙”今天又偷偷拿走了我实验用的道具,还留下一张画着鬼脸的纸条,真是的,得好好说说她才行……」
「……“星暝”那家伙,今天居然一整天都没出现,没来惹我生气,也没来说些无聊的笑话……房间里好像有点……太安静了,反而有点……不习惯。他该不会是……又跑到哪个麻烦的地方去了吧……真是的,我干嘛要担心那个不死的笨蛋……」
……
“看够了吗?”
一个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的声音,突然如同冰锥般,从他身后极近的距离响起。
星暝的动作猛地僵住,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一瞬间凝固了。他极其缓慢地、几乎是带着一种“该来的总会来”的觉悟,缓缓回过头。看到爱丽丝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站在了房间门口,正静静地、一动不动地看着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没有预想中的愤怒和斥责,也没有被撞破秘密的羞涩和慌乱,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令人不安的平静,仿佛所有的情绪都被抽空了,只剩下冰冷的空壳。
星暝沉默地将日记本合上,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郑重,将它轻轻放回书桌上原本的位置。他虽然被抓了个正着,行为堪称恶劣,但心里却奇异地并没有太多被抓包的心虚感,更多的是一种沉甸甸的、仿佛窥见了太多沉重真相后的复杂情绪。他只是看着爱丽丝。他那双总是带着几分随性的眼眸里,此刻充满了难以解读的深邃,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或者说,任何语言在此刻似乎都显得苍白无力。
爱丽丝也没有立刻发作或催促,只是用那双失去了平日神采的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视着他,那目光仿佛要穿透他的灵魂。过了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的几秒钟,她才再次开口:
“出去。”
星暝看着她。他很清楚,此刻爱丽丝表面上越是表现得平静无波,内心就越是脆弱和混乱,那层用强大意志力维持的、薄如蝉翼的冰壳之下,是汹涌澎湃、几乎要决堤的情感浪潮。他知道,只要自己此刻态度稍微强硬一点,哪怕只是多说一句辩解或安慰的话,都可能成为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让她那强装出来的、摇摇欲坠的镇定彻底崩溃、瓦解,露出
他沉默了几秒钟,那双看透了太多世事变迁的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理解,心疼,或许还有一丝……愧疚。然后,他做出了选择。
他点了点头,声音低沉而清晰地回答:
“好。”
他迈开脚步,向门口走去,动作没有一丝犹豫,如她所愿。
就在他与如同雕像般站立在门口的爱丽丝擦肩而过,即将踏出房间的那一刻,他停了下来,没有回头,背对着她,补了一句:
“爱丽丝,逝去的人……无论如何思念,如何追忆,他们终究是回不来的。”
他的声音不大。
“这个看似简单,却又无比残酷的道理……我花了很长、很长,长到几乎忘记时间的岁月,似乎才……勉强明白了一点。”
他微微偏过头,用眼角的余光,能瞥见爱丽丝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了一下,那双原本强装平静、空洞无物的眼眸中,瞬间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和一种被彻底看穿、无所遁形的惊惶与痛苦,仿佛他刚才那句话,不是声音,而是一把冰冷而精准的匕首,直接刺穿了她所有的伪装,触及了她最柔软、最不敢面对的伤口。
星暝没有等待她的回应,只是留下这句如同最终审判般、却又带着一丝奇异温柔的话语,便径直走出了房间,轻轻带上了门,将那几乎要凝滞的空气和爱丽丝骤然崩溃的情绪,隔绝在了门后。
“——或许……直到现在,我也还没能完全明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