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8章 斗地主(1 / 2)
连日的紧张守城,让长沙守军疲惫不堪。
这日清晨,一名眼尖的哨兵突然指着城外,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喜:“堵巡抚!快看!明军……明军的营寨空了!他们主力好像撤退了!”
堵胤锡心头一震,快步登上城楼最高处,手搭凉棚极目远眺。果然,原本连营十数里、旌旗密布的明军陆师大营,此刻已变得稀疏拉拉,只剩下些许旗帜在风中飘摇,人影寥寥。他再转向湘江方向,只见江面上庞大的明军水师舰队正张满风帆,浩浩荡荡地顺流南下,那遮天蔽日的景象正在逐渐远去。
胜利了,明军久攻不下,知难而退了?一丝松懈刚要从心底升起,立刻被他强行压下。
他转头看向身旁面色凝重的心腹大将徐勇:“徐总兵,敌军撤退之前,营中可有何异常动静?”
徐勇眉头紧锁,沉声道:“回抚台,并无明显异常。也正因如此,末将才觉得蹊跷!曹变蛟用兵老辣,郑鸿逵亦非庸才,即便暂时受挫,也不该如此干脆地全线撤离。末将以为,此必是诱敌之计!佯装撤退,实则埋伏于险要之处,只待我军出城追击,便杀一个回马枪!届时长沙危矣!”
堵胤锡缓缓点头,徐勇的判断与他不谋而合。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长沙守军的底细。那不足六千的正规军已是疲敝之师,而数量更多的士绅团练,守城时尚可凭血气之勇,一旦拉到野外,在真正的百战精锐面前,恐怕顷刻间就会土崩瓦解。他绝不能拿全城军民的性命去赌这看似诱人的“胜利”。
堵胤锡声音坚定:“传令下去!各门严守,不得擅出!斥候加倍派出,谨慎探查方圆二十里内敌情,以防有诈!”
“得令!”
就在这时,一旁的副将突然指着雾气渐散的江心,惊呼道:“抚台大人!您快看江上!那……那是什么船?”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薄薄的晨雾之中,一艘体型远超寻常战船的巨舰,正缓缓冲破水汽,如同从仙境驶来,清晰地呈现在众人眼前。
那船楼高耸,装饰华丽,最引人注目的是,船头飘扬着一面巨大的明黄龙旗,在初升的阳光下熠熠生辉,一股无形的帝王威压瞬间笼罩了整个江面!
“龙……龙旗?”徐勇倒吸一口凉气,声音都有些发颤。
堵胤锡的瞳孔骤然收缩,脸上血色尽褪,他终于明白曹变蛟和郑鸿逵为何会“撤退”得如此干脆利落了——不是诱敌,而是真正的战略转移!
因为真正主事之人,大明皇帝朱由崧,已然御驾亲临!他将以帝王之尊,亲自来处理长沙这块最后的硬骨头。
那艘龙船并未靠近城墙进入守军火炮射程,而是在江心稳稳停住。随即,几艘小船簇拥着一艘明显是使者的座舟,向着长沙城墙缓缓驶来。
使者抵达城下,并未喊话,而是由数名嗓门洪亮的军士,齐声将一份措辞严谨的诏书内容,清晰地传上城头:
“大明皇帝诏曰:咨尔湖广巡抚堵胤锡,恪尽职守,保境安民,其志可嘉。然今天下大势已定,伪明覆亡在即,朕不忍长沙百姓再罹兵火,特此亲临,以示招抚诚意。尔素怀忠义,当识时务,若能顺应天命,开城归附,朕必不吝封侯之赏,仍令尔镇守湖广,保全禄位,福泽子孙。若执迷不悟,欲以孤城抗天威,则城破之日,玉石俱焚,悔之晚矣!限尔一个时辰内,予以答复。钦此!”
声音在城墙与江面之间回荡,清晰地传入每一个守军耳中。城头之上,一片死寂。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堵胤锡那凝重而复杂的脸上。
此刻共同坚守长沙的士绅,也产生了动摇!
所有人都知道,皇帝的招安只有这一次,若是他们拒绝了这个机会,之后要面对的恐怕就是朱由崧的雷霆之怒了!
昔日何腾蛟那戒备森严、彰显威仪的湖广总督府,此刻虽灯火通明,却弥漫着一股与华宴极不相称的惶恐与压抑。
精美的瓷盘里盛着珍馐,琉璃杯中晃动着琥珀色的美酒,然而在座的长沙城内有头有脸的士绅们,却大多食不知味,面色凝重得如同窗外沉沉的夜色。
长沙知府蔡道宪率先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他声音干涩,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诸位,弘武帝朱由崧的龙船,就泊在湘江之上!事情,已非我等先前所料了。”
他环视众人,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杯壁:“即便我等凭借血勇,侥幸再守十日、半月,然后呢?朝廷席卷天下之势已成,届时各地勤王之师云集,长沙便是汪洋中的孤岛,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城破之日,你我恐怕皆难逃……抄家灭族之祸。”
他这番话,如同冰锥,刺穿了许多人心中最后的侥幸。
当初何腾蛟为筹措军饷,在湖广横征暴敛,设下种种名目,压得他们这些士绅几乎喘不过气,对何氏的怨恨,是促使他们团结在堵胤锡旗下、共举“反何”大旗的核心动力。
可如今,对手换了,换成了挟雷霆之势、御驾亲征的大明正统皇帝!
这已非地方势力的内斗,而是与整个国家机器的对抗。许多人本就心虚气短,被蔡道宪直白地捅破这层窗户纸,更是面如土色,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致仕多年的云南参政黄学谦,须发皆白,此刻颤巍巍地开口,声音带着老人特有的沧桑与一丝认命:“蔡府尊所言虽是实情,却也未必没有转圜。老夫听闻,福建的郑芝龙已举族归附,朱由榔逃往广东,苟延残喘。天下大势,已然明朗。”
“陛下既然愿意招安,便是给了台阶。我等……不如顺势而下。若能得陛下宽宥,保全宗族,回乡做个安生度日的富家翁,颐养天年,也未尝不是一条出路……”
“黄公此言差矣!”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前户部尚书周堪赓放下酒杯,目光炯炯,他虽致仕,但久居中枢的威仪仍在。他冷笑一声:“富家翁?诸位真以为,投降之后,还能安稳地做那田连阡陌的富家翁吗?”
他站起身,走到厅堂中央,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锤,敲在每个人的心头:
“陛下推行的‘廉租田’之策,看似温良,未曾动我等一寸土地,实则是釜底抽薪的绝户计!朝廷以三成之租,且永不加赋为诱,那些佃户、泥腿子,谁还愿意租种我等需收五成、六成租子,且需承担田赋丁银的私田?”
他目光扫过众人渐渐变得难看的脸色,继续逼问:“敢问诸公,届时我等名下万千亩良田,由谁来耕种?莫非你我亲自下地不成!”
厅内一片死寂,只有烛火噼啪作响。周堪赓的话,像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他们的咽喉。
“无人耕种,田便不再是资产,而是累赘!为了吸引佃户,我们只能被迫降租,甚至要降到比朝廷还低,方能勉强有人问津!可即便如此,扣除需上缴的赋税,还能剩下几何?恐怕连维持田庄运转、供养族中子弟都捉襟见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