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长安旧影:墨者之踪(上)(1 / 2)
长安的冬,似乎比往年都要漫长。
那并非仅仅是气象上的寒冷,更是一种源自“未央”与“长乐”两宫深处,渗透进这座帝国都城每一块青砖、每一条缝隙里的透骨森寒。
自汉惠帝驾崩,吕后临朝称制以来,这座曾经在刘邦手中充满了草莽豪情与新生希望的城市,仿佛在一夜之间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扼住了咽喉。
天空中,终日弥漫着灰白色的铅云,低垂得仿佛要压垮那巍峨的阙楼。街市上,昔日喧闹的叫卖声被压抑的低语和匆匆的脚步声所取代。身穿黑红相间制服的禁卫军与身着便衣的“绣衣使者”,如同一群嗅觉灵敏的猎犬,日夜穿梭在长安的里坊之间,捕捉着任何一丝可能对“太后”不敬的气息。
恐惧,成为了这座城市唯一的通行证。
……
【铁铺的炉火与暗流】
长安城西市,最为偏僻的一条巷弄深处。
“季氏铁匠铺”的那块旧招牌,在寒风中微微晃动,发出“吱呀”的声响,仿佛在低声诉说着岁月的沧桑。
铺子里,炉火却烧得正旺。
但这火,并非为了打造兵器,也并非仅仅为了取暖。
小五赤裸着精壮的上身,汗水顺着他古铜色的肌肉线条缓缓滑落。他手中的铁锤,正以一种极其独特的、富有韵律的节奏,敲击着一块烧红的精铁。
“铛——铛——铛——”
声音清脆,却不刺耳。若是懂行的人在此,定能听出这锤法中的玄机——那并非是在单纯地锻打,而是在进行某种精密至极的“折叠”与“重组”。
“……师兄,这‘千机扣’的最后一环,总是有些滞涩。”
小五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眉头紧锁,用钳子夹起那块只有巴掌大小,却结构繁复得令人眼花缭乱的金属构件,递到了正坐在炉边沉思的季风面前。
季风接过构件,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幽光。他的手指轻轻抚摸过那尚有余温的金属纹理,指尖仿佛能感知到铁石内部最微小的脉动。
“……不是结构的问题。”
季风的声音平静而温和,透着一股让人心安的力量。
“……是‘心’。”
他抬起头,看向小五。
“……你的心,乱了。”
小五愣了一下,随即苦涩地低下了头。
“……外面……又抓人了。”小五压低了声音,语气中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愤怒与恐惧,“……就在刚才,隔壁‘李记粮铺’的掌柜,因为在酒后抱怨了一句‘米价太贵,这日子没法过了’,就被那群‘绣衣’当街拖走……听说,是要按‘诽谤朝政’论处,全家都要……”
他没有说下去,但那未尽之意,却比窗外的寒风更加刺骨。
季风沉默了。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窗前,透过那条窄窄的缝隙,望向外面那阴沉的天空。
他看到了。
看到了那街道上尚未干涸的拖拽痕迹,看到了远处那些惊恐地关紧门窗的百姓,也看到了那笼罩在长安上空,日益浓重的“怨气”。
这……就是“凡人”的权术。
当它失去了制约,当它被恐惧与贪婪所驾驭时,它比“神魔”更加残忍,因为它摧毁的不仅是肉体,更是人心中的“希望”。
“……乱世用重典,盛世需仁政。而如今……”季风轻声呢喃,“……是‘乱’,亦是‘冬’。”
“……师兄,我们……真的就只能这么看着吗?”
阿蛮掀开厚重的门帘,从后院走了进来。她刚熬好了一锅驱寒的草药汤,热气腾腾,药香扑鼻。但她的脸上,却写满了忧虑。
“……这两天,来医庐求治的外伤病人越来越多了。很多……都是被‘刑求’过的。他们的伤,不在皮肉,而在骨髓,在心里……我,我有些救不过来了。”
季风转过身,看着这两个跟随自己一路走来的同伴。
从机关城的覆灭,到地宫的崩塌,再到如今这凡尘的烟火。他们见证了太多的毁灭与新生,也承受了太多的责任与重担。
“……我们是‘墨者’。”
季风的声音不大,却字字千钧。
“……墨者之踪,隐于暗处,行于光明。”
“……我们不争‘天下’,但我们要守住‘底线’。”
他走到墙边,取下了一件看似普通的灰色斗篷,披在了身上。
“……小五,那个‘千机扣’,今晚必须完成。它不是用来锁东西的,它是用来‘救命’的。”
“……阿蛮,把你的‘麻沸散’和‘金创药’多备一些。今晚……可能会有‘客人’。”
小五和阿蛮对视一眼,眼中的迷茫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墨家弟子特有的坚毅与决绝。
“……是!巨子!”
虽然季风早已不再自称“巨子”,但在他们心中,他永远是那个撑起这片天的脊梁。
……
【夜雨中的叩门声】
夜,深了。
长安城并未因为夜幕的降临而变得安宁,反而因为黑暗的掩护,显得更加诡谲莫测。
宵禁的鼓声早已敲过,街面上除了巡逻的禁卫军那整齐沉闷的脚步声外,再无杂音。
然而,在“季氏铁匠铺”的后巷,一阵极其轻微、却有着特定节奏的叩门声,打破了这份死寂。
“笃、笃笃、笃。”
这是墨家特有的暗号——“兼爱”。
季风正坐在灯下刻着竹简,听到这声音,手中的刻刀微微一顿。
“……来了。”
小五立刻熄灭了炉火,阿蛮则迅速收拾好了药箱,躲进了里屋的暗格之中。
季风走到后门,并没有急着开门,而是透过门上的一个小孔(墨家小孔成像原理的窥视孔),向外看去。
门外,站着一个浑身湿透的黑衣人。
雨水顺着他的斗笠滑落,遮住了他的面容。但他那只按在门框上的手,却在微微颤抖。那只手上,满是鲜血,虎口处有着厚厚的老茧——那是常年握剑留下的印记。
季风认得那把剑的形状。
那是汉军高级将领才能佩戴的“八面汉剑”。
“……进来吧。”
季风打开了门栓。
那黑衣人踉跄着冲了进来,随即“扑通”一声栽倒在地。
“……救……救……”
他的声音微弱如游丝,背上赫然插着一支断箭,伤口周围的血肉已经发黑——箭上有毒!
季风迅速扶起他,手指搭上他的脉搏。
“……心脉受损,毒气攻心。阿蛮!”
阿蛮闻声而出,动作麻利地剪开黑衣人的衣物,开始施针逼毒。
借着昏暗的灯光,季风看清了这人的脸。
这是一张刚毅而沧桑的脸,虽然此刻因痛苦而扭曲,但依然能看出几分熟悉的轮廓。
“……你是……周勃将军麾下的……‘影卫’?”
季风曾在刘邦的军营中,远远见过此人一面。他是太尉周勃最信任的死士首领,代号“赤影”。
黑衣人艰难地睁开眼睛,看到季风,眼中闪过一丝绝处逢生的光芒。
“……墨……墨家……先生……”
他颤抖着手,从怀中掏出了一个被油纸层层包裹的小竹筒,死死地塞进季风的手里。
“……这……这是……太尉……拼死……送出的……‘名单’……”
“……吕后……要……要……清洗……南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