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4章 名字比浪狠(2 / 2)
第八日清晨,负责教课的女教师正在慷慨激昂地讲述“七号实验体”为科学献身的“光荣事迹”,声音却突然哽咽了。
她低下头,强忍着泪水,因为她发现,自己女儿昨天交上来的作业本上,不知何时用铅笔歪歪扭扭地多写了几行小字:“我外婆叫赵秀英,她说她会做很好吃的桂花糕。她死在净化营。”
那一刻,她仿佛看到黑板角落里那些密密麻麻的小字,正在灼烧她的眼睛。
全班的学生注意到了老师的异样,他们顺着老师的目光,也看到了那行小字。
教室里一片死寂。
下一秒,一个胆大的男孩率先拿出铅笔,在自己课本的空白处,写下了他爷爷的名字。
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全班所有的孩子都默默地低下了头,在那些冰冷的“编号”旁,写下了第一个,真正属于他们自己的名字。
她,已无需用剑。
旧矿井的幸存者们,在“狗剩”的带领下迁徙到了沿海,建立起一座“自名村”。
他们依旧保留着敲击铜牌的习惯,那独特的节拍,成了他们村庄的身份象征。
安宁并未持续多久。
一队海军突然包围了村庄,带队的上尉面色冷峻,命令所有村民交出颈间的铜牌,重新登记编号,纳入世界政府的管辖。
村民们没有反抗,也没有言语。
他们只是在村长老“狗剩”的示意下,齐刷刷地摘下铜牌,轻轻放入广场中央一口盛满了清水的陶盆之中。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上百枚铜牌沉入水底,水面却并未泛起涟漪。
片刻之后,那清澈的水中,竟如同投影般,清晰地浮现出每一个村民的真实姓名。
那不是倒影,而是由光与水自行构成的文字。
带队的海军士兵们惊疑不定地围了上去,想看个究竟。
然而,当他们把脸凑近水盆时,却骇然发现,自己的面容在水中变得扭曲模糊,唯独一个他们早已忘记,甚至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过的童年乳名,在水底悄然浮现——“二狗”“铁蛋”“丫头”……
那是他们成为冰冷战争机器之前,唯一的温度。
一名士兵颤抖着后退,喃喃自语:“娘……是这样叫我的……”
带队的上尉脸色煞白,他死死盯着水中浮现出的那个属于他的、土气又温暖的小名,握着刀柄的手剧烈颤抖。
许久,他猛地转身,声音干涩地低吼:“撤退!全部撤退!”
“可是上尉,任务……”
“我说撤退!”上尉的眼中满是血丝,“这些人……我们管不了。”
井,不开眼。开眼的是人心。
这些或激烈、或温和、或诡异的抵抗,如星火燎原,传遍四海。
桑蒂乘着一叶扁舟,漂流于无风带的边缘。
她听着这些传闻,心中一片宁静。
她知道,“新狮鹫旅”的那些年轻人又在蠢蠢欲动,有人不满于“默行人”的温吞,想要重建武装,用铁与血扞卫名字的尊严。
桑蒂没有去阻止,只派人送去了一只空陶罐和一张纸条。
纸条上写着:“你们若真要战斗,就用灰烬填满它。”
那群年轻人不解其意,但出于对桑蒂的敬畏,他们还是照做了。
他们放弃了重建武装的念头,转而走遍西海,收集那些被焚毁的户籍册、家书、以及“人风祭”中燃烧过的写满名字的布幡灰烬。
三个月后,一只沉甸甸的陶罐被送回桑蒂手中。
是夜,她驾舟驶入西海最狂暴的风暴眼中。
在这里,世界的静止法则最为薄弱。
她将那满满一罐灰烬,尽数倒入狂暴的漩涡。
当晚,奇景发生。
巨浪卷起灰云,一片笼罩百里海域的乌云凭空形成,降下了细密的黑色雨滴。
每一滴雨水落在甲板、礁石、或是人的皮肤上,都会短暂停留,显现出一个转瞬即逝的、由灰烬构成的名字。
沿海的渔民们起初惊恐,而后化为狂喜。
他们称这场雨为“名之雨”。
自此,他们再也不惧怕cp部队的登船检查。
因为他们知道,只要这雨还在下,就没有谁能真正抹去过去。
藤蔓,终究没能长成军队,却化作了润泽万物的春雨。
桑蒂回到了那条她曾用鲜血激活的“名径”起点。
她潜入深海,顺着那道巨大的裂缝下沉。
眼前的景象让她彻底怔住。
海床深处,那根被她插入的佩剑早已消失,而当初那根细弱的鸣心藤,如今已蔓延成一张覆盖了方圆数里海床的巨网。
更让她震撼的是,这张巨网的每一个藤节之上,都嵌着一枚细小的、由高压和海水凝聚而成的黑色晶体——那是她撒入风暴眼中的灰烬残渣,竟被暗流带到了这里!
藤蔓仿佛有了心跳,正以一种缓慢而坚定的节奏,一下,一下地搏动着。
每一次搏动,那些灰烬晶体中的碳素就会被汲取一丝,转化为新的文字,被藤蔓一笔一划地,深深镌刻进海床的岩层之中。
“李守仁”“田七”“卡玛拉”“赵秀英”……
无数的名字,正被这片海底的“活物”,刻写进这个世界的骨头里。
桑蒂伸出手,轻轻抚过粗壮的藤身,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股沉稳有力的脉动。
她忽然明白了。
这不再是她的意志,也不是艾琳的遗愿,更不是迈克的威慑。
这是千千万万不甘被遗忘的魂灵,用它们自己的方式,找到了书写自己历史的笔。
她缓缓浮上海面,小舟在静止如镜的海上静静漂浮。
桑蒂最后一次仰望那片没有一丝云彩的、永恒的星空,收回目光,轻声对自己说:
“我不再需要,你们记住我了。”
觉醒已成洪流,建构正在发生。世界,终于有了自己前行的力量。
而在一切的起点,名誓集镇的“人风祭”依旧日复一日地举行着,人们用身体造出的风,扬起万千姓名的布幡。
只是,已经有好些天,人们没有再看到那个拄着拐杖,为大家讲述名字故事的林婆了。
那个用一把剪刀,为这场去中心化的变革定下基调的老人,仿佛从所有人的记忆中,悄然蒸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