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5章 往生当铺(1 / 2)
我叫陆文轩,二十八岁,经营着一家名为“往生”的当铺。这名字是祖父起的,他说当铺做的是生死之间的生意——人们把活命钱当在这里,又拼命赎回去,循环往复,如同往生。
但祖父没告诉我的是,有些东西,当进来就再也出不去了。
不是我们不放,是那些东西自己不想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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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当铺开在老城区一条僻静的小巷里,门面不大,招牌是块老榆木板,黑底金字,“往生当铺”四个字已经斑驳。营业时间很怪:下午三点开门,凌晨三点打烊。祖父定的规矩,他说这个时辰“阴阳交替,生意好做”。
确实好做。来这里的客人,大多不是寻常人。
今晚十一点,我正擦拭柜台里的几件老物件——一块瑞士怀表,指针停在十二点零七分;一枚翡翠扳指,内圈刻着“辛亥年”;还有一把黄铜钥匙,齿痕古怪,不知能开什么锁。
风铃响了。不是电子门铃,是真正的铜风铃,挂在门楣上,客人进出都会响。
进来的是个年轻女人,二十五六岁,穿着米色风衣,脸色苍白,眼睛红肿,像是刚哭过。她手里紧紧攥着一个布包。
“请问...这里是当铺吗?”她声音很轻。
“是的,请坐。”我指了指柜台前的太师椅,“有什么可以帮您?”
她犹豫了一下,在椅子上坐下,把布包放在柜台上,却没有打开。
“我想当...当一件东西。”她说,手指绞在一起,“但我不知道值不值钱。”
“打开看看。”我温和地说。
她慢慢解开布包。里面是一个老式梳妆盒,红木质地,边缘包铜,正面嵌着一面椭圆形的镜子。盒子很旧了,铜饰氧化发黑,镜子也有些模糊,但能看出做工精良,是民国时期的东西。
“这是我曾祖母的嫁妆。”女人低声说,“家里传下来的。但现在...我急需用钱。”
我戴上白手套,拿起梳妆盒仔细端详。盒子大约三十厘米长,二十厘米宽,十厘米高。打开,里面分为两层:上层是一面可以支起来的镜子,下层有几个小抽屉,放梳子、簪子之类。
东西是老的,品相也不错,但不算特别珍贵。市价大概三千到五千。
“您想当多少?”我问。
“五...五千。”她怯生生地说,“可以吗?我母亲住院,手术费还差五千。”
我看了看她的眼睛。她在说谎——不是关于母亲住院的部分,那是真的;而是关于梳妆盒的价值,她知道不止这个价。但她急需钱,又不敢去正规典当行怕被压价,所以来了我这里。
“可以。”我点头,“当期三个月,月息三分。到期不赎,东西归我。同意吗?”
“同意同意!”她连忙点头。
我拿出档票簿,开始填写:“姓名?”
“林小雨。双木林,小雨绵绵的雨。”
“物品:民国红木梳妆盒一件。当金五千。当期三个月...”
正写着,梳妆盒的镜子突然映出了奇怪的东西。
不是我,也不是林小雨。是一个穿旗袍的女人,背对着镜子,正在梳头。
我手一顿,但面不改色地继续写完当票,盖上印章。
“这是单票,请收好。现金还是转账?”
“现金...可以吗?”
“可以。”我从保险柜里数出五千给她。
林小雨接过钱,连声道谢,匆匆离开,甚至没再看梳妆盒一眼。
风铃响过,店里恢复寂静。
我盯着梳妆盒。镜子里的旗袍女人还在,依然背对着,梳头的动作缓慢而机械。
这不是第一次。往生当铺收过很多有“问题”的东西。祖父说,有些物件承载了太多记忆、执念或怨气,就会留下“影子”。这些影子不是鬼魂,更像是回声,是过去的片段卡在了现在。
我拿起梳妆盒,准备放到后面的储藏室。手指触碰到镜面时,突然感到一阵刺痛,像被针扎了一下。
缩回手,指尖有个小红点,渗出一滴血珠。
血珠滴在镜面上,没有滑落,而是被吸收了。镜面像水面一样荡开涟漪,旗袍女人缓缓转身。
那是一张清秀但苍白的脸,二十出头,眉眼间有股书卷气。她看着我,嘴唇微动,说了什么,但没有声音。
我看懂了唇语:“救救我。”
然后影像消失了。镜子恢复原状,映出我自己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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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我开始调查这个梳妆盒。
首先从林小雨入手。她留下的身份证地址是假的,电话关机。这在当铺行业不稀奇,很多人用假信息,怕丢人。
但梳妆盒里的女人是谁?为什么要“救救我”?
我仔细检查梳妆盒的每个细节。在底层抽屉的夹层里,我发现了一张泛黄的照片。
是一张合影,民国装束。中间坐着一对中年夫妇,身后站着三个年轻人:两男一女。那个女孩,正是镜子里出现的旗袍女人。
照片背面用毛笔写着:“民国二十六年春,沈家全家福”。
沈公馆。这个城市确实有过一个沈公馆,在城西,是民国时期富商沈万三的宅邸。建国后几经易主,八十年代被列为文物保护单位,但一直荒废,据说闹鬼,没人敢接手。
我把照片扫描,放大细看。女孩约莫十八九岁,穿着学生装,笑容腼腆。她手里拿着一个东西——正是这个梳妆盒。
那么她是沈家的小姐?叫什么名字?为什么会困在镜子里?
我继续检查梳妆盒。用强光手电照镜子背面,发现木板上刻着极小的字。借来放大镜,勉强辨认:
“沈婉君庚午年三月初七生民国二十七年腊月廿三卒”
庚午年是1930年。民国二十七年是1938年。她只活了八岁?不对,照片拍摄于民国二十六年(1937年),那时她看起来已经十八九岁。除非...
除非“卒”不是死亡,而是别的意思。
民国二十七年腊月廿三,也就是1939年1月13日。那天发生了什么?
我去了市图书馆的地方志档案室。查民国时期的报纸微缩胶片,找1939年1月13日前后关于沈家的新闻。
花了三个小时,终于找到一条短讯,刊登在1939年1月15日的《滨江日报》社会版:
“本市富商沈万三之女沈婉君,日前于家中失踪,警方正全力搜寻。据悉,沈小姐年方十九,就读于女子师范学校,品学兼优。家人悬赏百元寻人。”
失踪,不是死亡。那为什么梳妆盒上刻着“卒”?
继续翻找。一周后的报纸有一条后续:
“沈婉君失踪案进展:警方在其闺房发现遗书一封,称‘不愿受辱,唯有一死’。沈家已放弃搜寻,着手准备后事。”
“受辱”?什么辱?
我查了同一时期的其他新闻。1939年初,滨江市已经被日军占领半年。有很多关于“花姑娘”的报道——日军强征慰安妇,很多女学生失踪。
沈婉君的失踪,可能与此有关。
但如果是被日军掳走,为什么会在闺房留下遗书?如果是自杀,为什么尸体没找到?
还有,她的“影子”为什么困在梳妆盒的镜子里?又为什么向我求救?
问题越来越多。
晚上,当铺打烊后,我把梳妆盒放在柜台上,点燃一根檀香——祖父说檀香能安抚不安的灵魂。
烟雾袅袅中,镜子再次出现影像。
这次不是沈婉君一个人。是一个房间,民国风格的闺房,梳妆台前坐着沈婉君。她正在梳头,动作很慢,眼神空洞。
然后,门开了。进来一个穿西装的男人,三十多岁,戴着金丝眼镜,看起来很斯文。但沈婉君看到他,却露出恐惧的表情。
男人走到她身后,手搭在她肩上,俯身在她耳边说了什么。沈婉君浑身颤抖。
男人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瓶子,倒出一些粉末,撒在梳子上。然后拿起梳子,开始为沈婉君梳头。
一下,两下,三下...
沈婉君的眼神越来越涣散,最后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上,像是睡着了。
男人把她抱起来,走出房间。影像结束。
我浑身发冷。那个男人是谁?他做了什么?那些粉末是什么?
看起来不像日军,倒像是...熟人作案。
我需要更多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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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天,我去拜访了一位老人——九十岁的周奶奶,她是老城区最后几位记得民国往事的人之一。
周奶奶住在养老院,耳朵有点背,但记忆清晰。听到“沈婉君”的名字,她浑浊的眼睛亮了一下。
“婉君啊...可怜的孩子。”她叹气,“沈家的大小姐,长得漂亮,书读得好,本来有大好前程。”
“您记得她失踪的事?”
“记得,怎么会不记得。”周奶奶压低声音,“那时候城里乱,日本人来了,有钱人都想着法子自保。沈万三想把女儿送给日本人,攀关系。”
“什么?”
“是真的。”周奶奶摇头,“沈万三做生意,需要日本人庇护。听说有个日本军官看上婉君,沈万三就答应了。婉君不愿意,闹过,哭过,但没用。”
“那后来...”
“后来婉君就失踪了。”周奶奶说,“沈家对外说是自杀,但我们街坊都猜,是被沈万三关起来了,等日本人来接。”
“但日本军官没来接?”
“没有。”周奶奶想了想,“好像那个军官突然调走了。婉君就一直没消息。沈家很快搬走了,宅子也卖了。”
这和报纸报道对得上,但细节更可怕——不是日军直接掳走,而是亲生父亲把女儿当礼物送出。
“您还记得沈家还有什么人吗?”
“沈万三,他太太早逝。三个孩子:大儿子沈文渊,二儿子沈文浩,小女儿就是婉君。”周奶奶回忆,“大儿子好像出国了,二儿子...对了,二儿子沈文浩,是个医生。”
医生。穿西装,戴金丝眼镜。
“沈文浩后来怎么样了?”
“不知道,沈家搬走后就没了消息。”周奶奶突然想起什么,“不过有件事很奇怪。婉君失踪后大概半年,有人在城外的乱葬岗看到一个很像沈文浩的人,疯疯癫癫的,嘴里一直念叨‘镜子,镜子’。”
镜子。梳妆盒的镜子。
告别周奶奶,我有了大概的猜想:沈婉君被父亲当做礼物送给日本军官,但她反抗。二哥沈文浩,那个医生,可能用药物(那些粉末)让她昏迷,方便运送。但过程中出了意外,婉君死了或者被困在了镜子里。沈文浩因此发疯。
但为什么是镜子?镜子有什么特殊?
我回到当铺,再次检查梳妆盒。这次我用紫外线灯照射,发现镜框边缘有一些暗红色的痕迹——可能是血迹,年代久远,肉眼看不出来。
还有,镜子本身有点奇怪。通常民国时期的镜子是水银镜,但这一面...我说不上来,感觉特别深,看久了会头晕。
我想起祖父留下的笔记里,提到过一种邪术:“镜封”。把人的魂魄封在镜子里,可以囚禁,也可以保护。需要至亲之血为引,铜镜为媒,子时施法。
难道沈文浩不是要害妹妹,而是在保护她?把她封在镜子里,避免她被送给日本人?
如果是这样,那句“救救我”就不是求救,而是...想出来?
但封了八十年,肉身早该死了,魂魄出来又能如何?
问题绕回原点。
晚上,我决定做一个实验。
子时(晚上十一点到凌晨一点),我把梳妆盒放在香案上,周围摆上五帝钱,点燃三炷香。然后,我用针扎破手指,把一滴血滴在镜面上。
和上次一样,血被吸收。镜面泛起涟漪。
沈婉君出现了。这次不是静态的影像,她好像能看到我。
“你...你是谁?”她的声音很轻,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我叫陆文轩,是这家当铺的主人。你的梳妆盒被当在这里了。”
“当铺...”她眼神迷茫,“现在是什么年月?”
“2023年。”
她震惊:“2023年?我...我困了这么久?”
“沈小姐,你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吗?为什么你在镜子里?”
她沉默了很久,才缓缓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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