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9章 回魂梯田(2 / 2)
晚上九点,我出发去梯田。
月光明亮,照得山路清晰可见。但越靠近梯田,雾越浓。到了第三层梯田时,已经是白茫茫一片,能见度不到五米。
我打开手电筒,光束在雾中切开一条通路。梯田的水面反射月光,雾气和月光交织,营造出一种梦幻又诡异的氛围。
“阿月?”我试探着叫。
没有回应。只有水声,很轻,像是有人在拨动水面。
我沿着田埂走,寻找可能埋着镇魂钉的地方。田埂是土垒的,长满杂草。用脚试探,都是实的。
走到梯田中央时,手电筒突然闪烁了几下,灭了。
我拍了拍,不亮。备用电池在包里,我蹲下准备换电池。
就在这时,听到身后有脚步声。
很轻,踩在草地上,窸窸窣窣。
我猛地回头。雾中,一个白色身影缓缓走近。
是阿月。和梦里一样,穿着白色衣裙,脸色苍白,但这次她的脸更清晰,能看清五官的细节。
“你来了。”她开口,声音空灵。
“我来带你出去。”
“他不来吗?”
“我爷爷...他已经去世了。”
阿月眼神黯淡:“我知道。但我一直在等他。他说过,死后会来陪我的。”
“也许...他是想来,但被什么困住了。”我猜测,“比如那个镇魂钉,可能不只困住了你,也困住了他?”
阿月愣了愣:“镇魂钉...”
“你知道在哪吗?”
她指向梯田中央:“那里。水下。”
我看向她指的方向。那是梯田最低洼处,水最深。
“要拔出来?”
“嗯。但要有人替我被钉住。”阿月说,“一命换一命。你愿意吗?”
我沉默了。用自己的命换一个四十年前的亡魂自由?
“没有别的办法吗?”
“有。”阿月突然笑了,笑容凄美,“如果你能找到害我的人的后代,让他们来拔钉,因果循环,也能解。”
村长儿子...的后代?
“村长儿子还活着吗?”
“活着,在县城。”阿月说,“他儿子也在。但他们不会来的。”
“如果我去找他们,告诉他们真相——”
“他们会信吗?”阿月摇头,“四十年了,谁会信一个鬼魂的话?”
她说得对。但我还是想试试。
“给我三天时间。”我说,“我去县城找他们。如果不行,我再回来。”
阿月看着我,眼神复杂:“你为什么帮我?”
“因为我爷爷爱你。”我说,“而他是我爷爷。他的遗憾,就是我的责任。”
阿月流泪了,血泪从眼角滑落:“谢谢。但你只有三天。三天后的月圆之夜,如果你没回来,我就会彻底消散,连鬼魂都不复存在。”
“为什么?”
“四十年一轮回。这次月圆,是我的最后机会。”阿月的声音开始变淡,“记住,找到刘大宝,他儿子叫刘建军。让他们来梯田,当面认罪,拔钉谢罪。”
她完全消失了。雾也散了,月光重新照亮梯田。
我看看时间,凌晨一点。我在梯田里待了四个小时,但感觉只过了十几分钟。
时间不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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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我坐车去县城。在派出所,我查到了刘建军的地址:县城新区,一栋高档小区。
刘建军五十多岁,是县里小有名气的建筑商。我找到他家时,他正在院子里浇花。
“刘先生吗?我是陈默,云雾村陈建国的孙子。”
听到我爷爷的名字,刘建军手一抖,水壶掉在地上。
“你...你来干什么?”
“想跟您谈谈四十年前的事。关于阿月。”
刘建军脸色大变:“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请你离开。”
“您父亲刘大宝还在世吗?我想见见他。”
“我父亲病了,不见客。”
“病得正是时候。”我冷笑,“是心病吧?四十年了,该还债了。”
刘建军盯着我:“年轻人,有些事过去就过去了,何必翻旧账?”
“因为有人还在等。”我说,“阿月的魂困在梯田里四十年,等着害她的人认罪。如果您父亲还有一点良心,就该去面对。”
“鬼魂?可笑。”刘建军嘴上这么说,但眼神闪烁,“都什么年代了,还信这些。”
“那您敢不敢跟我回云雾村,去梯田看看?”我逼问,“如果是假的,您也没什么损失。如果是真的...至少能让亡魂安息。”
刘建军犹豫了很久,最终说:“等我问问父亲。”
他进屋,十分钟后出来,脸色苍白:“我父亲...愿意去。但他身体不好,只能待一会儿。”
“好,什么时候?”
“明天下午。”刘建军说,“但我警告你,如果这是骗局,我不会放过你。”
我点点头,离开了。
回到云雾村,我告诉奶奶进展。奶奶很惊讶:“刘大宝真的愿意来?”
“他儿子说的。但我总觉得不对劲。”
“小心点。”奶奶说,“刘家不是善茬。当年你爷爷查阿月的死,刘大宝就威胁过要杀人灭口。”
我心头一紧。如果刘家父子不是去认罪,而是去...
灭口?
我打了个寒颤。但事已至此,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那天晚上,我又去了梯田。月光下,阿月的身影比上次更淡了。
“他们明天来。”我说。
“我知道。”阿月微笑,“谢谢你。但...你要小心。刘家父子不会轻易认罪的。”
“那你有什么办法吗?”
“月圆之夜,我的力量最强。”阿月说,“如果他们不认罪,我会...亲自讨债。”
她说这话时,眼神冰冷,带着恨意。四十年积压的怨念,一旦释放,会很可怕。
“但如果他们认罪了呢?”
“那我会原谅他们。”阿月说,“怨气散了,我就能离开了。和你爷爷一起。”
“我爷爷...他也在等你吗?”
“嗯。”阿月点头,“我能感觉到他。他在某个地方等我,等了四十年。我们约好的,生不能在一起,死要在一起。”
我被这份跨越生死的爱情震撼了。
“明天,一切都会结束。”阿月说,“无论结果如何,我都谢谢你。陈默,你是个好人,像你爷爷。”
她消失了。我站在梯田边,久久不能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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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下午,刘家父子果然来了。
刘大宝八十多岁,坐着轮椅,瘦得像骷髅,但眼神锐利。刘建军推着轮椅,还有两个壮汉跟着,像是保镖。
“梯田在哪?”刘大宝开口,声音沙哑。
“这边。”我引路。
到了第三层梯田,刘大宝盯着水面,脸色变幻。
“四十年了...”他喃喃道,“还是老样子。”
“刘爷爷,该认罪了。”我说,“阿月等得太久了。”
“认什么罪?”刘大宝突然笑了,“那女人是自己跳田的,关我什么事?”
“我爷爷的日记里写了,他看到你儿子带人去梯田——”
“日记?”刘大宝冷笑,“陈建国那小子,胡言乱语。人都死了,还留什么日记祸害人。”
刘建军也说:“就是。我爸年纪大了,你别胡说八道吓他。”
“是不是胡说,让阿月自己说。”我看向梯田。
但白天,阿月没有现身。
“看,什么都没有。”刘建军得意地说,“小子,你编故事也编得像点。什么鬼魂,都是封建迷信。”
我急了:“等到晚上,月圆之夜,她就会出现!”
“我们可没空等到晚上。”刘建军示意保镖,“送这位小兄弟回村,好好‘休息’。”
两个壮汉上前要抓我。我后退:“你们想干什么?”
“让你别多管闲事。”刘大宝冷冷地说,“四十年前的事,就让它烂在土里。谁再提,谁就下去陪那个死女人。”
就在这时,起风了。
不是自然风,是突然刮起的旋风,卷起梯田的水,形成水龙卷。水花四溅,在空中凝结成一个女人的轮廓。
是阿月。她在白天显形了。
刘家父子惊呆了。两个保镖吓得后退。
“刘大宝...”阿月开口,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你儿子害死我,你包庇他。四十年了,该还债了。”
“鬼...鬼啊!”刘建军尖叫,转身要跑。
但腿像被钉住,动弹不得。
刘大宝反而平静了:“阿月...是你。”
“是我。”阿月飘近,“当年你儿子想强奸我,我不从,他就把我推下梯田。你为了保他,伪造我自杀的假象。这些,你承认吗?”
刘大宝沉默了很久,终于点头:“我承认。”
“爸!”刘建军喊。
“闭嘴!”刘大宝喝道,“四十年了,我每晚做噩梦,梦见你在水里看着我。我受够了。阿月,是我对不起你。你要报仇,就冲我来,放了我儿子。”
“父子同罪。”阿月说,“但我可以给你们一个机会。去梯田中央,拔掉镇魂钉,磕头认罪,我就原谅你们。”
“镇魂钉在哪?”
“水下。当年你们请道士钉的,忘了吗?”
刘大宝脸色惨白。他当然记得。当年为了镇住阿月的魂,他特意请了道士,用桃木钉钉在梯田中央,说是能让她永不超生。
“建军,推我过去。”刘大宝说。
刘建军颤抖着推轮椅到梯田边。梯田水不深,只到膝盖,但刘大宝坐着轮椅,下不去。
“我背您。”一个保镖说。
他们脱下鞋袜,下到田里。水冰凉刺骨。
在阿月的指引下,他们找到了镇魂钉的位置——一根黑色的桃木钉,半截埋在泥里,半截露在水面上,已经发黑腐朽。
“拔出来。”阿月说。
刘建军抓住桃木钉,用力拔。但钉得很深,拔不动。
“一起。”刘大宝说。
两个保镖也帮忙。三人合力,桃木钉终于松动,被拔了出来。
就在桃木钉离土的瞬间,整个梯田的水开始旋转,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阿月的身影发出耀眼的白光。
“我自由了...”她喃喃道。
然后,她看向刘家父子:“磕头认罪。”
刘大宝从轮椅上滑下来,跪在水里,磕了三个头:“阿月,对不起。是我教子无方,是我包庇罪恶。我认罪。”
刘建军也跪下了,痛哭流涕:“阿月姐,我错了...当年我年轻气盛,喝多了酒...我不是故意的...求你原谅...”
阿月看着他们,眼神复杂。怨恨、悲伤、释然...各种情绪交织。
最终,她叹了口气:“我原谅你们了。但你们的罪,会有报应的。不是我来报,是天道来报。”
她转向我:“陈默,谢谢你。告诉我爷爷,我来了。”
白光更盛,阿月的身影化作无数光点,消散在空中。
梯田恢复平静。水停止旋转,风也停了。
刘家父子瘫坐在水里,像丢了魂。
我转身离开。身后传来刘建军的哭声,和刘大宝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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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奶奶安详地去世了。临终前,她握着我的手说:“我梦见你爷爷了,他和阿月在一起,笑得很开心。谢谢你,默默。”
我把奶奶和爷爷合葬在一起。墓碑上刻着:“陈建国与妻王氏之墓”。但在墓碑背面,我偷偷刻了一行小字:“阿月,愿你来生幸福。”
葬礼后,我准备离开云雾村。在村口,我遇到了老伯。
“小伙子,要走了?”
“嗯。”
“梯田的事...解决了?”
“解决了。”
老伯点点头:“那就好。以后常回来看看。”
我坐上车,回头看渐行渐远的村庄。梯田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像一面面镜子,映照着天空和白云。
我想起阿月最后说的话:“告诉我爷爷,我来了。”
我相信,在某个我看不见的地方,爷爷和阿月终于团聚了。等了四十年,跨越生死,终于能在一起。
而刘家父子,据说回去后,刘建军工地出了事故,赔了一大笔钱。刘大宝一病不起,三个月后就去世了。
也许这就是阿月说的“天道报应”吧。
车子驶出山路,云雾村消失在视野中。但我知道,有些故事,会一直留在那里。
在梯田的水声里,在月光的清辉里,在一代代人的记忆里。
而我的任务完成了。
带着爷爷的遗憾,带着阿月的等待,带着一段跨越四十年的爱情故事。
我回到了城市,继续我的摄影工作。
但从此,每当月圆之夜,我总会抬头看月亮。
仿佛能看到,爷爷和阿月,手牵手站在月光里,对我微笑。
生死不能阻隔真爱。
时间不能磨灭等待。
有些承诺,即使迟到四十年,也终究会兑现。
就像梯田里的水,无论经历多少旱涝,总会在雨季来临时,重新盈满。
盈满的,是等待,是希望,是终于到来的团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