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白日空庭(1 / 2)
檐角铜铃的余韵还缠在窗棂上,第一缕阳光就撞碎了涤尘轩的寂静。青萝猛地坐起身,身上还裹着茶心去年冬天为她缝的厚棉袍,鼻尖似乎还萦绕着淡淡的茶绒香——那是茶心总说能安神的味道。可指尖摸过去,身侧的被褥早已冰凉,没有半分人气。
“姐姐?”她声音发颤,像被晨露打湿的草叶,试探着喊了一声。茶室的方向传来轻微的响动,是木勺碰撞陶壶的轻响。青萝心脏骤然狂跳,赤着脚就往楼下冲,棉袍的下摆扫过楼梯扶手,带起几缕积尘。
阳光正透过雕花窗棂,在茶室的青砖地上投下菱形的光斑,光斑里浮尘飞舞,却没有那个熟悉的身影。阿石正笨手笨脚地往砂壶里添水,灶膛里的火苗忽明忽暗,把他的影子拉得歪歪扭扭。见青萝冲进来,他手里的水瓢“哐当”一声砸在灶台上,慌得直摆手:“青萝姑娘,我、我看灶里火灭了,想煮壶热水……”
青萝的目光扫过茶室的每一个角落。茶案上,九盏茶具被擦拭得锃亮,按照茶心教的“北斗七星阵”摆得丝毫不差,最中间的那盏“涤尘盏”里,还留着昨夜茶会剩下的半盏残茶,茶底沉着几片未散的茶叶,像极了茶心常说的“落雪藏梅”。可案后那张梨花木椅空着,椅背上搭着的素色茶巾,再也等不到主人随手拿起擦拭茶盏。
“姐姐说过,水要煮到三沸,沫饽如积雪耳。”青萝的声音突然响起,阿石手忙脚乱地去看砂壶,壶嘴刚冒出细若游丝的白气,离“三沸”还差得远。他涨红了脸,攥着灶门的铁钳不知所措。这是他跟着茶心学茶的第三个月,本该练熟的煮水功夫,此刻却连火都控不稳。
阿石原是涤尘轩附近破庙里的孤儿,去年冬天冻得快死时,是茶心端着一碗姜枣茶把他救回来。茶心说他“手稳心净,是泡茶的好料子”,便收他做了学徒。如今师父不在了,他连最基础的煮水都做不好,鼻尖一酸,眼泪就砸在了滚烫的灶台上,“滋啦”一声化成了白雾。
“哭什么?”青萝弯腰拾起地上的水瓢,往砂壶里续满水,手指搭在壶壁上感受温度。她的指尖还带着草木精元的暖意,却再也摸不到茶心当年教她时,覆在她手背上的那种温润。“姐姐说过,茶火不可灭,就算她不在,咱们也得把茶泡好。”
话虽如此,可当她拿起茶针想去撬茶饼时,却发现那柄茶心用了十年的竹制茶针,此刻重得像块铁。茶饼上还留着茶心刻下的纹路,是“涤尘轩”三个字的篆体,笔画流畅如行云流水。青萝的眼泪落在茶饼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印记,她突然想起茶心曾说的“茶性最洁,容不得半分杂质”,慌忙用袖口去擦,却越擦越乱。
“吱呀”一声,西厢房的门开了。青萝和阿石同时回头,只见玄鉴扶着门框站在那里,他依旧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青布道袍,双目紧闭,脸色却比昨夜更显苍白,连唇边的弧度都透着一丝难以掩饰的虚弱。他昨夜回来时浑身是血,抱着昏迷的茶心冲进涤尘轩,用尽修为稳住了茶心最后一缕灵韵,自己却陷入了半昏迷状态。
“先生!”阿石连忙上前搀扶,玄鉴却轻轻摆了摆手,脚步虚浮地走向茶室。他的指尖在茶案上轻轻划过,从涤尘盏到流云壶,每一件茶具都摸了一遍,动作缓慢而郑重,像在确认什么。当指尖触碰到那片被茶心珍藏的青瓷碎片时,他的身体微微一颤。
“她走的时候,很平静。”玄鉴的声音沙哑,像被砂纸磨过,“茶圣令的微光,护住了她最后一丝灵韵不散。”他从怀中取出那半块茶圣令,阳光照在令牌上,铭文发出淡淡的金光,与茶案上的九盏茶具产生了微弱的共鸣,嗡嗡作响。
青萝猛地抬头:“那姐姐是不是还能回来?就像、就像当年壶中妖丹转世一样?”她记得茶心说过“万物有灵,轮回不息”,可玄鉴却摇了摇头,指尖摩挲着令牌上的纹路,那是陆羽亲刻的“茶”字,笔力苍劲,藏着千百年的道韵。
“壶灵转世,本是逆天之举,她以自身灵韵涤荡三界浊气,早已耗尽本源。”玄鉴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丝罕见的沉重,“就像茶圣当年所说,‘茶性必发于水,载于器,归于心’,她的心已融于三界,灵韵却散了。”
阿石听得似懂非懂,却知道这话里的意思不好,默默转身去添柴。灶膛里的火苗终于旺了起来,映得茶室里一片暖黄。青萝走到窗边,看着院中的那棵老茶树,枝头还挂着去年的残叶,新的芽头却已悄悄冒了尖。茶心说过,这棵茶树是她初建涤尘轩时亲手栽的,“茶树最是坚韧,哪怕遭了霜雪,开春也照样发芽”。
可如今茶树要发芽了,栽树的人却不在了。青萝伸手去摸窗台上的那包茶种,那是茶心送她的“云雾仙种”,说要等开春了种在山后,“等你长出白发,就能喝到自己种的茶了”。当时她还撅着嘴说要和姐姐一起喝,如今茶种还在,承诺却成了空。
“咕噜——”砂壶里的水终于沸了,气泡翻滚着顶开壶盖,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阿石慌忙去提壶,却被烫得缩回手,指尖红了一片。青萝走过去,接过他手里的壶,手腕微沉,将沸水注入温好的盖碗中。茶叶在水中缓缓舒展,是茶心最喜欢的“涤尘初雪”,汤色清澈,香气淡雅。
“姐姐说,泡茶要心手合一,不能急。”青萝将泡好的茶倒入品茗杯,推到玄鉴面前,“先生,尝尝。”玄鉴端起茶杯,放在鼻尖轻嗅,眉峰微蹙:“水温差了半分,出汤快了一息,少了三分回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