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7章 外交谈判的 “定海神针”(1 / 2)
雍正五十七年夏的京城,蝉鸣裹着热浪,把太和殿的金砖晒得发烫,偏殿里的气氛却冷得像结了冰。俄国使团团长伊万诺夫,五十岁的年纪,留着浓密的棕色胡须,一身深绿色的沙俄军装,领口别着金灿灿的勋章,手指重重地戳在铺着西伯利亚羊皮的地图上——贝加尔湖以东那片淡蓝色区域,被他用红墨水圈了个刺眼的圈。
“尊敬的大清皇帝陛下,”他操着生硬的中文,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傲慢,“贝加尔湖以东六百里,已由俄国哥萨克骑兵实际控制三年。贵国的军队从未踏足过那里,连个哨所都没有——若想维持两国边境的和平,就该明智地将这片‘无主之地’割让给俄国。这不是请求,是沙皇陛下的底线。”
他身后的副使彼得,三十出头,金发碧眼,脸上还带着未脱的稚气,却比伊万诺夫更咄咄逼人。他上前一步,指着地图上的贝加尔湖:“这片湖每年能为沙皇陛下带来十万卢布的皮毛收入,狐狸皮、貂皮,都是欧洲贵族抢着要的好东西。对贵国而言,不过是片荒无人烟的草原,除了牧民的牛羊,什么都没有,留之无用,不如做个顺水人情,还能换俄国不再支持准噶尔。”
满朝大臣的脸色瞬间变了。兵部尚书李大人攥着手里的翡翠朝珠,珠子碰撞的声音里都透着慌乱,他凑到张廷玉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张大人,俄国去年刚打败瑞典,缴获了上万支火枪,军力强盛得很。咱们刚平定准噶尔,国库还没缓过来,若真开战,怕是吃不消——不如先暂许割地,等以后国力强了,再想办法收回来。”
张廷玉眉头紧锁,花白的胡须在胸前微微颤抖。他今年六十八岁,历康熙、雍正两朝,见惯了朝堂风浪,却从没像今天这样憋屈:“胡说!贝加尔湖是喀尔喀蒙古五万牧民的命根子!那是他们的牧场,是他们的水源地,割了地,牧民们要往哪里迁?戈壁滩里能养牛羊吗?到时候牧民活不下去,被逼反了,边境只会更乱——这不是换和平,是埋祸根!”
可他话虽硬,手里却没有能反驳俄国的实据。伊万诺夫说的“清军未驻军”是实情,俄国的军力强盛也是朝野皆知的事,他张了张嘴,竟一时语塞,只能眼睁睁看着伊万诺夫嘴角勾起嘲讽的笑。
谈判首日,就这样不欢而散。
江兰是在兰馨社的情报房里接到消息的。这间屋子藏在瑞祥号总铺的后院,是江老实去年特意改造的,书架上摆满了加密的情报册,墙上挂着标注着红圈的边境地图。江兰正低头看着秦海从广州送来的密信,信纸是江王氏织的细棉纸,遇水显字,此刻上面正清晰地印着“俄国商船‘圣彼得号’抵广州,船长尼古拉提及欧洲战事”的字样。
“姐姐!不好了!”丫蛋匆匆跑进来,胸口还在剧烈起伏,手里紧紧攥着一卷粗糙的羊皮纸,眼眶红得像兔子,“俄国要抢贝加尔湖!喀尔喀蒙古的郡王派使者来京了,那使者跪在御书房外哭,说牧民们都要活不下去了,求皇上救救他们!”
江兰赶紧接过羊皮纸,指尖触到上面粗糙的纹理,那是牧民们用羊奶混合墨汁写的请愿书,密密麻麻的蒙古文皱的痕迹,连字迹都模糊了。附在请愿书后面的,是一张黑白照片——那是兰馨社的边境情报员用西洋相机拍的,画面里,几个俄国哥萨克骑兵正挥舞着马鞭,驱赶着一群瘦得只剩骨头的牛羊,一个穿着蒙古袍的老人跪在地上,双手伸向天空,像是在哀求,他身后的蒙古包已经拆了一半,露出里面破旧的毡子。
“割地绝不可行。”江兰把密信和请愿书叠在一起,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指节都有些发青,“俄国不是想和平,是想趁皇上身体弱、朝廷怕打仗,得寸进尺。他们以为咱们没证据、没底气,可咱们有《尼布楚条约》的原文,有兰馨社的情报,还有边境的牧民——这谈判,我去。”
接下来的三天,江兰几乎没合过眼,一直在为谈判做准备。江老实听说她要去跟俄国使团谈判,特意从作坊里赶过来,手里捧着一个崭新的楠木盒。老人今年八十二岁,背已经驼得很厉害,走路都需要扶着拐杖,可做这个木盒时,却格外用心。
“兰丫头,你看这个。”江老实打开木盒,里面铺着一层柔软的深蓝色棉布,是江王氏特意织的,防蛀防潮,“这是俺选的老楠木,密度高,不怕潮,也不怕摔——条约是大清的脸面,得用结实的盒子装着,不能让俄国人看轻了。”他指着盒盖内侧,那里刻着极小的“大清”二字,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俺偷偷刻的,给条约加个念想,让它记住自己是大清的东西,不能被人抢了去。”
江王氏也没闲着,她连夜给江兰织了一件石青色的官袍。老人的眼睛早就花了,穿针时得让丫蛋帮忙递线,可织袍子时却格外认真。石青色的丝线是她托人从江南苏州买的最好的蚕丝,颜色正,光泽亮,袖口上绣的兰草纹,每一针都要数着走,生怕歪了半分。
“兰丫头去谈判,穿得整齐,是给大清长脸。”江王氏把官袍叠好,放在楠木盒的另一边,又用一块干净的白布裹上,“这花纹不能歪,不能让俄国人觉得咱们不讲究。俺还在袍子里缝了个小口袋,放你的玉钥——谈判时带着,心里也踏实。”
江小宝则帮着整理《尼布楚条约》的文本。他把康熙二十八年签订的满、俄、拉丁三种文本都找了出来,用红笔在“贝加尔湖以南属大清”的条款上画了圈,还特意将俄文条款翻译成了汉文,旁边附上注释:“此条款由俄国代表戈洛文亲自签字确认,与俄国枢密院存档一致”。他还在条约副本后面,附上了一张贝加尔湖的详细地图,标注着牧民的牧场、水源地,还有清军曾经驻军的旧址。
“姐,这地图上的驻军旧址,是我从兵部的旧档案里找出来的。”江小宝指着地图上的一个小红点,“康熙三十五年,清军曾在这里设过哨所,后来因为准噶尔叛乱才撤了——伊万诺夫说‘清军未驻军’是假话,咱们有证据。”
秦海那边,也传来了好消息。他在广州港等了三天,终于等到了俄国商船“圣彼得号”靠岸。船长尼古拉因为船底漏水,急着找木工修船,秦海抓住这个机会,主动找上门去。他带着江老实派来的木工,只用了半天时间就把船底补好了,分文不取。
“我能帮你修船,也能帮你弄到广州最好的茶叶。”秦海用半生不熟的俄语,搭配着手势,跟尼古拉在酒馆里聊天,“但我想知道,欧洲那边,真的很太平吗?”
尼古拉一开始很警惕,可看到秦海送来的上好龙井,又想起修船时木工的手艺,渐渐松了口。他喝了口酒,叹了口气:“太平?一点都不太平!我们跟土耳其人打了一年多了,投入了十万兵力,死了三万多,莫斯科的军火库都快空了,炮弹只剩两万发,连欧洲的战场都不够用,哪还有兵力往东方调?”
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封盖着俄国枢密院印章的密信,炫耀似的晃了晃:“这是给伊万诺夫团长的命令,让他能抢就抢,抢不到就开通互市,绝对不能跟大清开战——沙皇陛下可不想两线作战。”
秦海心里一动,趁尼古拉喝醉趴在桌上的功夫,偷偷把密信拿出来,用随身携带的纸笔抄了下来,又请人连夜翻译成中文,快马送回京城。
三日后,江兰带着这些准备好的东西,走进了御书房。胤禛正坐在龙椅上咳嗽,每咳一声,肩膀就抖一下,脸色苍白得像纸。见江兰进来,他赶紧让苏培盛递上一杯温水,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兰丫头,你……你可有把握?兵部怕打仗,张廷玉缺证据,满朝文武,就靠你了。”
“皇上放心。”江兰打开楠木盒,把《尼布楚条约》的文本、秦海抄的密信、边境地图一一摆出来,“这是康熙二十八年的条约,明确写着贝加尔湖以南属大清;这是俄国枢密院的密信,上面写着‘不得开战’;这是边境地图,标注着牧民的牧场和清军的旧址——咱们有法理、有情报、有民心,伊万诺夫的威胁,不过是虚张声势。”
胤禛看着桌上的这些东西,紧绷的脸终于松了些,他伸手拍了拍江兰的手,眼神里满是信任:“好!明日谈判,朕让张廷玉陪你,你尽管放手谈,朕给你撑着——大清的领土,一寸都不能丢!”
次日清晨,太和殿偏殿的谈判桌重新摆开。江兰穿着江王氏织的石青色官袍,袖口的兰草纹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她坐在张廷玉身旁,身姿挺拔,丝毫没有因为对面是俄国使团而露怯。
伊万诺夫见来的是个女子,眼里闪过一丝轻蔑,他故意把椅子往后挪了挪,拉开距离,用生硬的中文说:“大清没人了吗?竟派个妇人来谈判——你们是觉得这场谈判不重要,还是觉得我们俄国好欺负?”
彼得也跟着起哄,用俄语跟伊万诺夫说了句什么,两人都笑了起来,那笑声里的嘲讽,连不懂俄语的大臣都听出来了。
江兰却没理会他们的挑衅,只是平静地从楠木盒里拿出《尼布楚条约》的俄文副本,推到伊万诺夫面前,用流利的俄语说:“伊万诺夫团长,康熙二十八年,贵国代表戈洛文与我国签订此条约,第二条明确规定‘贝加尔湖以南、额尔古纳河以西,属大清领土’。这是贵国当年的签字副本,上面有戈洛文的亲笔签名,与贵国枢密院的存档一致,您可以核对。”
伊万诺夫的脸色变了变,他没想到清朝竟能拿出条约的俄文原件,而且还是保存得如此完好的副本。他伸手拿起副本,手指在签名处反复摩挲,试图找出破绽,可那签名的笔迹、印章的纹路,都跟他见过的枢密院存档一模一样。他强撑着傲慢,把副本往桌上一扔:“条约已经过去五十多年了,时代变了,边界也该跟着变——现在那片土地由俄国控制,就该归俄国,这是实力决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