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7章 烬土之上,温润之心(1 / 2)
天色是灰蒙蒙的青,像一块被水浸透了的旧绸,沉甸甸地压在合作社的废墟之上。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复杂而刺鼻的味道,是焦木的炭化气、桑蚕丝的蛋白质烧焦味,还有消防水龙留下的潮湿腥气,三者混合,织成一张无形的网,笼罩着每一个靠近的人。
姜芸就站在这张网的中央。
她站了一夜。
从消防队的橙色身影撤离,到最后一点火星被黎明前的露水彻底浇灭,她没有离开。脚下的灰烬还很厚,一脚踩下去,会发出“沙沙”的轻响,像是在为逝去的一切低声啜泣。她的目光,一寸寸地扫过眼前这片狼藉。
曾经整齐排列的绣架,如今只剩下扭曲的黑色骨架;曾经挂满精美绣品的墙壁,只剩下斑驳的、被烟熏黑的残垣;曾经堆满各色丝线的货架,如今成了一堆难以辨认的焦土。
这里是她和姐妹们的心血,是苏绣在新时代重生的摇篮,如今,摇篮碎了。
姜芸的指尖冰凉,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怀里的东西。那个从火场中飞出的、带着民国印记的小木盒。它不大,却沉甸甸的,像握着一颗沉睡的心脏。木盒的表面被烟火熏得有些发黑,但上面雕刻的“民国绣娘工坊”六个字,却依然清晰,仿佛烈火也无法磨灭那段时光的刻痕。
她的脑海里,反复回放着冲出火海的那一刻。热浪舔舐着后背的灼痛,小满在身边急促的喘息,张强拖着箱子时肩膀被木梁砸中那一声闷哼……还有,那《百鸟朝凤》的卷轴在她怀里,像是有了生命一般,散发着微不可察的温热。
一切都像一场噩梦。
“姐……”
一个小心翼翼的声音打破了死寂。小满端着一个保温桶,一步步走了过来。她的眼睛红肿,显然也是哭过的,但此刻,她的脸上只有一种近乎固执的镇定。她把保温桶递到姜芸面前,打开盖子,一股甜糯的姜汤香气瞬间冲淡了周围的焦糊味。
“喝口热的,你站了一晚上了,身子会熬不住的。”小满的声音带着鼻音,却很坚定,“张师傅说,天大的事,也得先填饱肚子。”
姜芸没有接,她的目光依旧胶着在废墟上,仿佛在寻找什么,又仿佛什么也没看。
小满也不劝,只是默默地陪她站着。她知道,此刻任何语言都是苍白的。这片废墟,烧掉的不只是绣品和仓库,更是姜芸心中一座刚刚建起的圣殿。圣殿坍塌,神明也会感到疼痛。
过了许久,姜芸才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小满,你说,我们是不是做错了?如果不搞什么合作社,如果不把目标定得那么大,是不是就不会招来这样的祸事?”
这不是疑问,而是自责。像一根针,扎进小满的心里。
“姐!”小满猛地抬起头,语气尖锐起来,“你怎么能这么想!我们没错!错的是那些心里只有利益、没有敬畏的豺狼!难道因为怕被咬,我们就不走路了吗?难道因为怕天黑,我们就永远不见太阳了吗?”
她把保温桶塞进姜芸手里,热度透过掌心传来,一点点驱散了那刺骨的冰凉。
“张强为了救绣线,肩膀都砸坏了,他没说错。你为了《百鸟朝凤》,头发都燎了,你也没说错。我们大家,拼了命保下来的东西,不是让我们用来后悔的!”
姜芸的肩膀微微一颤,她低头看着手里的保温桶,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的视线。是啊,她不是一个人。
就在这时,一个蹒跚的身影出现在废墟的入口。是张强,他的左臂吊在胸前,用一块简陋的布条固定着,脸色苍白如纸,走路时每一步都牵动着伤口,但他还是来了。
他的身后,跟着同样步履沉重的王桂香。她手里提着一个食盒,另一只手紧紧攥着衣角,眼神躲闪,不敢直视姜芸。
“姜……姜芸……”张强走到近前,声音干涩,“我……我对不起大家。”
他“扑通”一声就要跪下,却被小满眼疾手快地扶住了。
“你干什么!肩膀不要了?”小满斥责道,眼圈却更红了。
张强倔强地站着,头却垂得更低:“仓库……是我守的。如果我能再警惕一点……如果我早点发现那些人……”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懊悔和痛苦,这种情绪,比身体的伤痛更折磨他。
王桂香把食盒放在一块还算干净的石头上,讷讷地说:“……熬了点粥,你们……吃点吧。”她看着张强吊着的手臂,嘴唇翕动了几下,想说什么,最终却只化为一声叹息。这个曾经尖酸刻薄的女人,此刻脸上写满了无能为力的母爱和愧疚。
姜芸抬起头,看着眼前的张强和王桂香。心中的那股自责,忽然被另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取代了。
她没有说话,只是缓缓地、郑重地,将怀里一直紧握的那个木盒,放在了石头上,就在食盒的旁边。
“啪嗒”一声轻响,在寂静的清晨里格外清晰。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
那是一个饱经沧桑的木盒。
“这是……”张强和王桂香都露出了疑惑的神情。小满也认得,这是火场里那个“飞”到姜芸手里的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