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2章 失控的“饿鬼”,最后的“枷锁”(2 / 2)
“再睡吧。”她把灯焰压低,“若还梦见打仗,就去一处无人的城。那里有城门,有城墙,有街巷,却没有人。你在城上走一圈,看看门外,看看门内。到最后,你会想起你不是拿刀的人,你只是拿笔的人。”
“拿笔的人,也杀人。”郭嘉说。
“那就把笔当作针,扎回自己。”阿芷说,“扎得疼了,人便醒了。”
药第二盏下肚,胸口的躁像退潮,黑影伏得更低。郭嘉靠在床柱上,眼神渐渐清明。他听见墙外更鼓敲了两下,又两下。夜四更。
他不睡。他看着灯焰一点一点缩成米粒,又一点点拔高。腕上的“枷锁”紧紧贴着皮肉。他起身,赤足下榻,踩过地上散落的木屑,走到铜镜前。
镜里的人消瘦,眼眶深,唇色淡。可眼底有一寸不属于人的冷金光,像冰下的火,随时能吞掉皮肉。
他慢慢抬手,拢了拢鬓角。指尖触到太阳穴那一处跳动。他望着镜子,忽然轻声道:“有一条路了。”
阿芷在旁边放下汤盏,轻轻应了一声:“嗯。”
郭嘉又道:“但那条路……会很脏。”
“我替你捡衣摆。”阿芷说。
他忍不住笑了一下,笑意极短。笑意一过,他又沉下来。
“我曾在星图中看见一片清光。”他不看她,只看镜,“清得像雪,像一口在冬夜被风吹得结冰的井。那光不属我,不属任何人,只属一个字。”
“什么字?”
“天子。”
阿芷垂眸:“那就写给他。”
“我不写。”郭嘉摇头,“我——借。”
阿芷抬眼:“你怕借不到?”
“不是。是怕借到了,还不够。”
屋外风更紧些,风铃终于叮当了一阵。阿芷去关窗。她侧身的那一刻,郭嘉的目光落在案上一柄短刃上。那刃极薄,鱼肠样的纹。那是他当年在并州营里留下的一件旧物,随身带过十数城,杀过一条人命,救过两条命,现在却只用来裁纸。
他忽把那短刃拿起来,放在镜前,刀背朝外,刀锋朝自己。镜中便出现了两条线。
“阿芷。”他道。
“在。”
“若有一日,我对着这把刀笑,你就动你袖里的‘止’。”
阿芷的手在袖中紧了一紧。她慢慢点头:“我记住了。”
“但在那之前,”他把刀放回案上,语气极轻,“你要做两件事。”
“你说。”
“第一,把‘静心汤’的方子,再改一次。去掉那些‘缓’的药,换‘急’的。我要能在半炷香内‘回’。”
“好。”
“第二,明日巳时,把我今夜戴过的这只枷锁,换成更紧的。”他抬起腕,腕具在灯下反了光,“我想让它咬得更深一些。”
“好。”阿芷没有半句迟疑。
她把灯芯修了一寸,光线更稳。她又往他肩上披了一件衣。她做这些时,眼里只有事,没有情。
“你总要走到那一步?”她终于问。
“不是‘要’。”郭嘉说,“是‘必须’。”
他把衣领扣好,重新坐回榻边,手指在案上轻轻敲了两下。敲击声音很轻,却像敲在某个早已画好的谱上。他知道,这谱会很快被抬到朝堂之上,成为一种新声音。有人会称颂,有人会恐惧。可在那之前,他要先把屋里的这盏灯守住。
他闭眼,缓缓呼吸。腕上银针极细的凉意,在血里划出一条笔直的线。黑影伏在那线下,动也不动。
“睡吧。”阿芷说。她把灯吹到只余豆大一点光,又在门下垫了条帘,不让风缝进来。
郭嘉应了一声,却不睡。他不想再进梦。他只坐着,听屋里一切细微的响——灯焰,衣角,自己的心跳。直至心跳落进一个平稳的节拍,像有人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敲一面小鼓。
他起身去洗面。铜盆里水凉透。冷水一泼,面皮像被刀片刮过。他抬头,与镜中之人对视。就在这时,他看见——那双眼的深处,突然有一缕极快的血光,“唰”的一闪,快到几乎可当作错觉。
可他看到了。
那一缕血光并不多,却像一笔红墨,落在雪地上,刺眼得不容忽略。
郭嘉握住盆沿,指背泛白。半息后,他松开。嘴角没有笑,也没有怒,只有一种极罕见的、极冷的恐惧。
他知道,这是“失控”的前兆。再晚一步,他会先失去“人”,再失去“我”。
他把水泼干净,转身。他看见阿芷站在门边,静静看他。她没有惊,她只把手从袖里慢慢抽出来,把那枚刻着“止”字的铁片握在掌心,又握紧。
“明日卯时,”郭嘉说,“叫车。我要进相府。”
阿芷点头:“我去备。”
他走回案边,把短刃收入匣中,把腕上的枷锁又按紧了一分。
屋外,一线曦白正从东墙上冒出来。夜将尽而未尽。灯焰忽明忽暗,像在一口深井里艰难地呼吸。
郭嘉抬眼,看见镜中那一双眼。血光褪去,清光仍薄。他对自己低声道:“若不能尽快以‘天子龙气’提纯,我会先变成一个真正的魔鬼。”
说完,他轻轻合上铜镜。屋内更静了。连风,也像被收束在窗外。
他坐下,十指扣住膝,唇间只吐出一个字:“快。”
青灯无言,影子贴在地上,像一副严丝合缝的枷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