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6章 她不在的地方(2 / 2)
这不是传承,这是本能。
他缓缓合上册子,掌心燃起一簇内力,那本涂鸦册子瞬间化为飞灰。
“放他们走。”他下令,声音沙哑,“传我将令,沿途城镇官府,设粥棚接应,不得为难。”
归程中,暴雨倾盆。
蓝护卫策马狂奔,在跨过一道山涧时,他忽然勒住缰绳,猛地回首。
身后,蹄声齐整,气势如虹,仿佛有千军万马正在跟随他一同冲锋。
可他的身后,空无一人,只有如注的暴雨。
雨水狠狠砸在他的玄铁甲上,发出的“嗒、嗒、嗒”的节奏,竟与井卫司旧日出征时,那首再也不会奏响的战曲,分毫不差。
他缓缓闭上眼,任凭雨水冲刷着脸颊。
中州之巅,绝峰“忘言顶”。
此处是共感文一脉最高的修行圣地,传说能与大地之心共鸣。
阿阮独自登上峰顶,她要举行最后一次“通脉仪式”,将自己承载的所有共感文记忆,包括苏烬宁留下的那些,全部封存于山巅那块万年不变的“石心”之中,为后世留下最后的火种。
她割开掌心,将鲜血滴在黝黑的祭台石面上。
一息,两息,三息……
石面毫无反应,鲜血只是顺着石纹流淌,冰冷如初。
阿阮心头一沉,接连尝试了七种失传的古法,催动全身的感知力,可那块“石心”始终如一块顽石,对她的呼唤置若罔闻。
就在她心生绝望之际,山风骤起!
狂风卷着无数细小的纸屑,从四面八方呼啸而来。
阿阮定睛一看,那些竟是山下村镇百姓们随手丢弃的药方残片、孩童涂鸦的简易地图、农夫记录收成的木签、货郎的叫卖清单……是这片土地上最平凡、最不起眼的人间烟火。
无数纸屑在空中盘旋飞舞,如同一场盛大的龙卷,最终没有散去,而是争先恐后地贴附在“石心”光滑的石壁上!
它们自动拼接,组合,构成了一幅巨大而鲜活的图景:
山河在呼吸,河流在脉动,城市的灯火如星辰闪烁,田间的麦浪随风起伏,万事万物,和谐共生。
这,才是真正的“共感文全图”!
阿阮泪流满面。
她终于明白,共感文不再是需要某个人守护的秘密,它已经像空气和水一样,融入了这个世界的本能。
她从发间,取下了最后一枚作为“司名者”信物的骨片,上面用古老的文字,刻着一个“宁”字。
她将骨片轻轻放在祭台之上。
一阵风过,骨片上的字迹被瞬间磨平,整块骨片化作一捧细腻的白色粉末,随风而起,融入了云海,了无痕迹。
三个月后,冬至。
皇城,太庙。
萧景珩一袭玄色龙袍,亲手捧着一方黑漆金字的灵位牌,独自走入庄严肃穆的正殿。
牌位上,是他亲笔所书的四个字——“皇后苏氏”。
今日,他要将她请入宗祠,给她一个名正言顺的、永垂不朽的身份。
礼官与乐师早已在殿外候命,司笔官捧着史书,准备记录下这神圣的一刻。
他一步步走向正中那专为皇后预留的空置神龛,伸出手,正欲将牌位放入。
异变陡生!
“嗡——”
整座太庙大殿的温度,在瞬间骤然升高,仿佛置身熔炉!
供桌上所有燃烧的香火,齐齐熄灭,连一丝青烟都未留下。
两侧神龛中,所有萧氏列祖列宗的牌位,竟开始发出低沉的共鸣,轻轻震动起来。
萧景珩的动作顿在半空。
他缓缓抬头,望向大殿顶端的横梁。
一道光束从高窗投下,光束中,积年的尘埃并未飘散,而是在空中缓缓旋转、汇聚,竟形成了一行模糊却清晰的虚影:
“我不是你的债,也不是你的光。”
字迹只停留了一瞬,便轰然散开,重归尘埃。
萧景珩站在原地,良久,良久。
他终是缓缓收回了手,将那方灵位牌,重新收入宽大的袖中。
当他走出太庙时,外面已是漫天大雪。
他没有上龙辇,挥退了所有侍从,一个人步行穿过寂静的长街。
万家灯火,透过风雪映入他的眼帘,窗纸上,是一家家团圆的剪影。
街角,一个虎头虎脑的孩童,正在雪地里费力地堆着一个雪人。
雪人堆好了,那孩子却歪着头想了想,从怀里掏出一块黑乎乎的、不知从哪里捡来的矿石,“啪”的一声,按在了雪人的胸口位置。
远远望去,那洁白的雪人,仿佛有了一颗正在跳动的心脏。
萧景珩驻足凝视,忽然感到袖中的灵位牌变得滚烫。
他猛地抽出,只见那坚实的木牌上,已布满裂纹。
金粉书写的“皇后苏氏”四字纷纷剥落,只余一个残破的“烬”字边角,在他掌心,化为飞灰。
他仰起头,任凭冰冷的雪花落在眼中,融成一片温热。
三日后,一道诏令震惊天下:
自即日起,大宁王朝帝后神位,永空一席。
不补,不立,不祭,不名。
近侍大监斗胆私下问其缘故。
萧景珩只是负手立于宫墙之巅,望着天边那轮初升的朝阳,低声道:“因为她现在活的地方,容不下一个名字。”
旧日的规制与名姓,已随风雪埋葬。
一个新的世界,正在这片土地的每一个角落,悄然呼吸。
是时候了,他想,该出去走走,去亲眼看看。
不再是君王巡视他的疆土,而是一个旅人,去寻找一条从未走过的路。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望向了地图上那片曾让他忧心忡忡的西北边陲。
如今,那里不再代表着荒芜与威胁,反而透着一股奇异而宁静的吸引力。
他要去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