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5章 没人记得名字,但都记得怎么活(2 / 2)
钟声响起,并非杂乱的警报,而是一段节奏复杂的变奏。
几乎在同时,小镇各处,屋顶、井台、磨坊……无数铜铃如被唤醒般应和起来,形成一张无形而高效的信息网!
“东仓失火,风向西北,南街取水,北巷疏散!”少年一边敲钟,一边大喊。
片刻之间,数百名青壮年从各处涌来,分工明确,行动迅捷。
有人负责引水,有人负责隔离火源,竟无一人乱了阵脚。
蓝护卫震惊地发现,他们连救火的方式都与众不同,并非大盆泼洒,而是通过长长的竹管,将水流分级、雾化,以最少的水量,达到最大的灭火效果!
大火被迅速扑灭。
蓝护卫走到那依旧气喘吁吁的少年面前,满眼震撼:“这套钟语和救火之法,是何人所教?”
少年茫然地摇了摇头:“不知道啊,大家都说是‘灰衣姐姐’教的。她说,危险来了,先传信,再动手。”
灰衣姐姐……
蓝护卫仰头望天,眼中忽然有些湿润。
他终于明白,她的名字或许早已被人们遗忘在风里,但她的方式,她的智慧,已经像呼吸一样,成了这片土地上人们求生的本能。
东海之滨,渔村。
阿阮发现这里的渔民出海,竟已不再依赖老旧的罗盘。
他们观海鸟的飞行轨迹,听浪涛拍打礁石的回音,便能精准判断航向。
更让她惊奇的是,每艘渔船的船尾,都悬挂着一串用各种贝壳穿成的风铃。
一位老渔夫告诉她,只要听铃声的变化,就能提前半天预知海上风暴的来临。
阿阮登船,闭目倾听。
那看似杂乱的贝壳撞击声中,竟有一段核心规律,与失传的《共感文》“风语篇”遥相呼应,只是更为质朴、粗糙。
“这法子,是谁想出来的?”
“三十年前,有个女子路过这里,在海边坐了三天三夜,临走时告诉我们:‘海会说话,只要你肯蹲下来听’。”老渔夫的脸上满是皱纹,眼中却闪着智慧的光。
阿阮心头剧震!
那是史书记载中,苏烬宁唯一一次出宫南巡时,对当地官员说过的原话!
她彻夜不眠,坐在摇晃的甲板上,将那串贝壳风铃重新拆解、编排,悄然嵌入了“群心引”的基础频率。
次日航行,渔船在风平浪静中,竟鬼使神差般绕过了一片海图上都未曾标注的巨大暗流漩涡!
渔人们欢呼雀跃,将这串风铃奉为“神铃”。
阿阮却在靠岸后,默默将铃铛拆下,交还给老渔夫,只说了一句:“让它继续听海,别让它变成神。”
当晚,她点亮油灯,在随身携带的白麻纸上,写下了《听世录》的开篇第一句:“万物皆有声,唯心静者得闻。”
京城,太医院附属药庐的重建工地上,李石头正和监工吵得不可开交。
“荒唐!皇家药庐,你不用雕梁画栋,却用这些泥巴夯土,还把屋顶铺得跟镜子一样,成何体统!”
“大人,病人需要的是凉快,不是好看。”李石头寸步不让。
争执之际,一场史无前例的酷暑席卷京城。
雕梁画栋的旧宫殿内热浪滚滚,如同蒸笼,唯有李石头主持修建的新药庐,竟如深谷幽潭般,透着一股自然的清凉。
御医们啧啧称奇,前往查验,这才发现其双层墙体中布满了精巧的气流导管,利用热空气上升的原理,无需任何外力就能自然换气。
而那反光的屋顶瓦片,则将大部分日光反射了出去。
这套匪夷所思的设计,竟源自苏烬宁当年被弃于废纸堆里的一张冷宫降温草图。
消息很快传到了萧景珩耳中。
他亲临工地,看着眼前这个皮肤黝黑、满手老茧的工匠首领,久久不语,最后只问了一句:“你见过她吗?”
李石头憨厚地摇了摇头:“没见过。但我捡过她的纸,用过她设计的锅,现在,盖她想盖的房。”
萧景珩闭上眼,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清明。
他下令,全国新建官署,皆采用此“宁庐制式”。
当夜,李石头独自留在空无一人的工地上,在地基最深处,小心翼翼地埋下了一枚他亲手烧制的陶片。
上面没有字,只有一个他照着想象,笨拙描摹出的,灰衣女子的侧影。
数日后,萧景珩返回阔别已久的皇宫。
他没有去金銮殿,也没有回寝宫,而是独自一人,一步步走上了宫中最高的那座观星台。
这里,曾是他俯瞰天下、掌控一切的起点。
台上机关密布,无数根比发丝还细的银线连接着宫墙内外上千个预警铃铛,任何一丝风吹草动,都无法逃过他的耳朵。
这是他一手打造的、绝对安全的牢笼。
他伸出手,轻轻抚过一根冰冷的银线。
风起,远处的玉铃发出一声清脆的鸣响,那是预警的信号。
然而此刻,这曾经让他无比安心的声音,听在他耳中,却显得如此刺耳、如此孤单。
他的脑海中,回响着长城外的风声,矿井下的绳语,疫区的碗乐,渔村的浪涛,还有那工地上,万众一心的夯土之声。
那些声音,才是真正属于这个世界的脉搏。
萧景珩缓缓收回手,目光落在自己的掌心。
预见危险,是为了掌控。而真正的强大,或许根本不需要预见。
他低声自语,声音轻得仿佛在问一个早已死去的人,又像是在问他自己。
“若天下处处皆是你的回响,这宫墙之内的警钟,还有鸣响的必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