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4章 墙不喊人,但记得谁来过(1 / 2)
街角那棵老槐树的影子,像一根缓慢移动的指针,刚刚扫过碗沿。
一位提着木桶的老妇人,步履蹒跚地走来,这是她数十年来雷打不动的习惯。
晨起第一件事,便是为墙根下的这只青瓷碗换上新汲的井水。
她俯下身,正要将碗中带着露气的水倒掉,动作却猛地一僵。
一抹枯黄,赫然浮在清澈的水面上。
是一片苦楝树的枯叶,不知被哪阵夜风吹来,静静地躺在水中央。
老妇人眉头微蹙,伸出布满褶皱的手指,想将它捞起,指尖将触未触之际,她瞳孔骤然一缩!
倒影!
水中的倒影,不知何时变了模样!
昨夜那一弯残月,映在水中,竟被碗沿切割成一道诡异的弧光。
而这弧光,恰好与碗壁上、墙缝间不知何时蔓生出的点点荧光苔藓连成了一道惊心动魄的线!
那形状……分明是多年前,那位大人用炭笔在墙上画下的第一幅、也是唯一一幅示警图——“龙抬头”!
“轰!”
老妇人脑中一声巨响,仿佛被无形的惊雷劈中,整个人僵在原地,那只悬在半空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
她想喊,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她想跪,双腿却如同灌了铅。
巷口深沉的暗影里,一袭青布长衫的萧景珩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他已在这里静立了整整一个时辰,他比老妇人更早地发现了这惊人的巧合。
一股被他强行压抑了五年的执念,如深渊下的恶龙,险些就要破体而出!
去看看!去确认那是不是她留下的最后神谕!
这个念头疯了一样啃噬着他的理智,他的脚尖已经微微抬起,下一步就要踏入那片被记忆笼罩的晨光。
就在此时,一阵轻微的、摸索的脚步声打断了他。
一个约莫七八岁的盲童,拄着一根光滑的竹杖,小心翼翼地探到了墙根下。
他没有抬头,也看不见那惊人的倒影,只是熟练地蹲下身,伸出小小的手,探入了那碗水中。
老妇人惊愕地看着他。
盲童闭着眼,小脸上是与年龄不符的专注,似乎在用指尖的皮肤感受着水流最细微的温度变化。
一息、两息、三息……
他忽然收回手,用稚嫩的童音,对着空气,也像对自己轻声念道:“三息冷,宜加衣。”
说完,他摸索着拉了拉自己单薄的衣襟,满意地点点头,转身循着原路,笃笃笃地走远了。
“三息冷,宜加衣。”
这六个字,如同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了萧景珩的心脏上!
他那只抬起的脚,无声地落了回去,整个人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却又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的力量重新填满。
神谕?
一个盲童,用一碗水,用自己的皮肤,便测出了今日的寒暖。
这,才是真正的神谕!
是她用生命换来的,刻进这片土地,融入百姓血脉的,永不消逝的神谕!
老妇人也听见了。
她怔怔地看着盲童离去的方向,再回头看看碗中那惊心动魄的“龙抬头”倒影,脸上的惊恐和震撼,一点点化为了然的微笑。
她默默地放下了那片枯叶,没有惊扰它,任由它在水面随波轻旋。
萧景珩转身,再没有回头。
他的袖中,紧紧攥着一封尚未拆阅的加急奏报。
封皮上,“钦天监”三个字刺眼无比,里面,是连夜呈上的关于宁庐街区“异象”的核查报告。
他曾以为自己会迫不及待地撕开它。
可现在,他只觉得那薄薄的几页纸,重逾千斤。
回到宫中,他没有踏入御书房,而是在庭院中站定,对身后的内侍沉声道:“传朕旨意,将御书房内所有‘宁庐观测档’,尽数归还民智院。”
内侍大惊,正欲劝谏,却被萧景珩下一句话堵了回去。
“再附朕一道批语——”
他顿了顿,声音平静而威严,一字一句,如金石落地。
“百姓所见,即史。”
千里之外的西境荒村,林墨正被眼前的一幕惊得说不出话来。
一户人家的土炕上,躺着一个高热抽搐的壮汉,面色赤红,呼吸急促。
然而,围在炕边的家人,没有一个去请巫医,更没有去熬煮草药。
他们竟围着一个盛满清水的陶盆,一个看似主妇的女人,正用一根小小的木棍,以不同的频率,极富韵律地敲击着盆沿。
“咚……咚咚……咚……”
每一次敲击,她都死死盯着病人的反应,侧耳倾听他喉咙里发出的、若有若无的咕噜声。
林墨行医多年,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疗法”。
她箭步上前,厉声喝道:“你们在做什么!他这是邪热入里,再不施针,心脉就要被烧断了!”
那主妇却头也不回,只冷冷抛来一句:“祖上传下的话,‘痛有声,药有调’。他身子里的疼,还没和水里的声对上。”
林墨心头剧震!
“痛有声,药有调”?
这是何等荒谬却又仿佛蕴含着某种至理的说法!
她细看之下,更是心惊——他们竟是想凭借不同频率的震动,来判断病人脏腑虚实的所在!
手法粗陋得可笑,却隐隐暗合了她药王谷失传已久的“五音诊脉”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