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1章 碗碎了,光就铺成了路(1 / 2)
那片曾安放破碗的土地,土壤的颜色正变得比别处更深,仿佛饱饮了无尽的夜露与星光。
几缕新生的苔藓沿着碗碎裂的纹路蔓延,勾勒出一幅无人能懂的地图。
清明后第五日,春雨初歇。
宁庐旧巷潮湿的石板路上,几个总角孩童正追逐嬉戏。
那裂成五瓣的青瓷破碗早已被疯长的青苔半掩,残存的凹处蓄满了清亮的水珠,在晨光下熠熠生辉。
一个最顽皮的男童捡起一片最锋利的碗茬,借着阳光,将一抹跳跃的光斑晃在斑驳的墙面上。
光点忽左忽右,引得同伴们咯咯直笑。
街角,一袭青布长衫的萧景珩悄然驻足,深邃的目光瞬间凝固。
那孩子无意识晃动的光点,竟与他记忆深处,苏烬宁“末世之眼”初显时,那幅预警墙光图的节奏,隐隐暗合!
不是神谕,不是天启,只是一场孩童的游戏。
可这游戏里,藏着光影折射的至简之理,藏着水面波动的微末之兆。
他立在原地,良久,良久。
那张曾因执念而紧绷的脸,此刻却彻底松弛下来,眼底是从未有过的清明与开阔。
他没有上前惊动那群孩子,更没有去触碰那片碎瓷,只是对身后的随从低声吩咐了一句。
片刻后,随从取来五只最普通、最粗糙的土陶碗,悄无声息地放在了巷口五户人家的门前。
翌日清晨,当第一缕阳光照进宁庐巷,妇人们开门浆洗,一眼便看到了门前多出的陶碗。
她们并未惊慌,只是疑惑地端详片刻,随即会意一笑,往碗里注满了清水。
这仿佛一个无声的号令。
不过半日,整座京城,凡是地势低洼、过往易涝的街坊,家家户户门前都摆上了一只盛着清水的陶碗。
帝王立于街角,隐于人流,看着一名满脸风霜的老农蹲下身,用粗粝的指节轻轻拨弄了一下碗沿的水面。
光影在对面的墙上微微一晃,老农眯着眼看了半晌,起身对身边的老伴嘟囔道:“今日光影偏西北,看着稳,但水纹散得快。雨啊,估摸着在三里外等着呢,收被子吧。”
萧景珩闻言,唇角逸出一抹极淡的笑意,悄然转身,没入了涌动的人潮。
他心中豁然明了。
法,不必出自上令,律,何须刻于石碑。
只要它生于民用,长于民心,它便是活的,是这天地间最不可动摇的铁律。
千里之外的中原旱区,赤地千里,草木枯焦。
林墨行至一处村落,只见数十口新掘的干井如同大地的伤疤,触目惊心。
村民们却并未如她所料那般,围着井口求神问卜,反而一个个盘膝坐在村中最开阔的空地上,闭目凝神,侧耳贴地,仿佛在倾听着什么。
她本想取出银针,为几个明显有中暑迹象的老人施针缓解,却被一名赤着脚的少年伸手拦住。
“姐姐莫急,”少年皮肤黝黑,眼神却亮得惊人,“我们等‘地醒’。”
林墨一怔。
子时刚过,万籁俱寂。
那群静坐的村民仿佛被一道无形的指令唤醒,竟齐刷刷地起身,毫不犹豫地指向西北方一处不起眼的荒坡!
“就是那儿!水脉转过来了!”
他们竟是凭借着这几年摸索出的“听地”之法,从大地深处最细微的震动节律中,捕捉到了地下水流转向的征兆!
次日,众人合力在荒坡开凿,不过数丈,一股清泉果然喷薄而出!
整个村庄沸腾了!
林墨静静立在一旁,看着一位白发老妇用一只粗陶碗,小心翼翼地盛满第一捧清泉。
她没有焚香,没有祷告,只是恭敬地将那碗水放在新井的井沿上,任由阳光穿透水面,在地上投下一片安静的光斑。
那一刻,林墨只觉一股热流猛地冲上眼眶。
她缓缓从怀中掏出随身携带的,也是世间仅存的最后一册《脉理真解》孤本。
这本药王谷的无上至宝,曾是她身份与荣耀的全部象征。
她深深地看了一眼那册典籍,而后,在村民们惊愕的目光中,开始一页一页地,将它撕成无数细长的纸条。
她走到村口引水的竹管旁,将那些承载着独断医权的纸絮,一片片缠绕在湿漉漉的竹管之上。
泉水奔流,纸条被浸润、冲刷,最终化作一缕缕白色的纤维,随着水流,飘向干涸的远方。
如同送别一个旧时代的无上权柄。
黄河旧道旁,新开垦的土地上,阿阮带领着节律塾的孩子们扎下了新的营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