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3章 没人点灯,路也知道往哪走(2 / 2)
风力初起,铃声疏朗;狂风渐近,铃声骤密如急雨。
村里的盲眼老舵手,手持一根磨得光滑的鲸鱼骨杖,在码头的船板上轻轻敲击,闭目倾听着回声,口中喃喃道:“三长两短,潮头高三丈,船得往后挪。”
没有惊慌,没有奔走呼号。
风暴来临的深夜,全村闭户,万籁俱寂中,唯有三种声音交织成奇异的韵律:屋外贝壳风铃的急奏,老舵手鱼骨杖有节奏的敲击,以及屋内家家户户那被铃声与敲击声引导得平稳深长的呼吸。
这浑然天成的共振,竟比她毕生所学的任何“共感文”更能安定人心。
阿阮蜷缩在避风的地窖里,听着这人与自然的宏大交响,忽然笑了。
她曾以为是自己在教世人“听见世界”,此刻方才明白,是世界用自己的语言,教会了人们如何彼此听见。
翌日,风暴过境,天朗气清。
阿阮走到海边,将自己珍藏的最后一页“共感文”竹简,仔细折成一只小小的纸船,轻轻放入了退潮的海水中。
西南铜矿,青鸢被一场激烈的争端请到了现场。
官府派来的工部官吏,手持钦定的《工典》,坚持矿道支护必须用北方运来的百年硬木。
而世代在此的矿工却指着山里的野藤,说:“听地知根,山有山的脾气,老树性硬易折,不如用我们这的藤筋混上泥浆,随山势而动,方能长久。”
一场“国法”与“土法”的对峙,剑拔弩张。
青鸢没有当场裁决,而是平静下令:“各辟一段新矿道,依各自之法,同时施工,半月为期。”
半月后,一场轻微的地动毫无预兆地袭来。
官方法度修建的矿道应声塌陷,烟尘弥漫;而矿工用藤筋泥浆筑起的那段,只是微微一晃,安然无恙!
那名官吏面如死灰,羞愧地欲按律毁约赔偿。
矿工的首领却摆了摆手,憨厚地笑道:“大人,不必。你们的书也有用,只是得改改。”
他从怀里掏出一本被摩挲得卷了边的册子,竟是《工典》的手抄本!
书页边角,密密麻麻写满了朱红色的批注——“此处山岩属火,硬木遇之则脆”“此地泉脉阴寒,藤筋需用阳石粉末浸泡”……全是矿工们用血汗乃至生命换来的经验。
青鸢接过那本沉甸甸的册子,指腹抚过那些粗粝却充满力量的字迹,良久,她沉声道:“传我之令,于工部增设‘匠言录’,凡民间技艺行之有效者,皆可勘验证实,正式入典,与国法并行!”
离开铜矿那天,她没有乘坐官轿,而是步行穿过矿工的村落。
每经过一户人家,便有一名矿工走上前,默默递给她一小块刚炼出的、尚有余温的铜锭。
那不是贡品,而是一位同行者,对另一位同行者的馈赠。
秋分之夜,月华如洗。
宁庐旧址,那圈掌形的湿痕早已被萋萋的野草覆盖。
往年此时,总有孩童自发带来陶碗,盛满清水,置于旧痕之上。
而今年,竟无人组织,黄昏时分,那片草地上却已整整齐齐地摆满了一圈陶碗,不止五只,而是密密麻麻,围成一个完美的环形。
碗中水影相连,映着皎洁的月光,竟如一条光带,在环中自行缓缓流转。
夜渐深,远处长城上传来戍边士兵换岗的声响。
没有口号,只有脚跟轻叩地面的沉稳节奏,一声,两声……奇异的是,那声音的震动仿佛穿越了百里之遥,草地上的圈圈碗中水,竟随之同步泛起涟漪。
一个刚入伍的新兵满脸不解,身边的老兵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笑道:“这是‘地语’,咱们脚下这片地,是活的。你听久了,就懂了。”
话音刚落,所有碗中的水面,在无风无震的情况下,猛地漾开一圈清晰无比的波纹,仿佛大地深处传来一声极轻、极满足的叹息。
而在更遥远的戈壁上,一支迷失方向的商队正陷入绝望。
领头的老驼忽然停下脚步,长颈垂下,用嘴唇轻轻触碰着冰冷的沙地,许久,它发出一声喜悦的低鸣,缓缓转向了正东方。
商队首领顺着方向望去,只见遥远的地平线上,一点微弱的灯火,如星辰般亮起。
秋去冬来,当第一缕寒霜在京城的屋檐上描绘出银色的纹路,皇城里的寂静,却被市井中一种悄然涌动的、蓬勃的生机所回应。
冬至将至,没有任何祭祀的诏令颁下,坊间的街头巷尾,却已有人开始自发地清理场地,搬出桌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