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1章 碗底的回响还温着(1 / 2)
春旱三月,关中大裂。
土地像是被抽干了血肉的尸骸,张着干枯的口子。
萧景珩混在一群流民堆里,满脸尘灰,裤腿卷到膝盖,露出的那截小腿上全是泥点子。
没人认得出这是那位曾坐镇中枢的帝王,此刻他只是个拿着破铁锹的壮劳力。
村口的古槐树下,几个族老围着一只缺了口的粗陶碗转圈。
碗底的水位在这个时辰本该没过那道“未时痕”,如今却低了两指。
“光偏向阴位,水脉往西走了。”领头的老汉烟袋锅子在鞋底磕了磕,指着西边的荒坡,“挖!”
一群汉子光着膀子就上。
挖到两丈深,全是硬土,镐头下去火星子直冒,有人泄了气:“这地底下跟铁板似的,哪来的水?族老是不是看差了?”
抱怨声一起,日头便显得更毒辣。
萧景珩没吭声,只拎着铁锹跳下坑底。
他没急着挖,而是侧过耳朵,贴在坑壁上,用锹把轻轻敲击土层。
笃,笃,笃。
声音发闷,像是敲在实木上。他挪了两步,换了个方位再敲。
这声略脆,带着一丝极不易察觉的回音。
“这边。”他直起腰,指了指那个方位,声音沙哑低沉,“土硬处声闷,松处声空。听着空,底下才有走水的路。”
那几个汉子愣了愣,见他眼神笃定,鬼使神差地挥镐砸了下去。
半个时辰后,湿泥翻涌,一股清冽的地下水呲地冒了出来,瞬间没过了脚踝。
欢呼声差点掀翻了那棵老槐树。
当晚井成,村里也是只剩那一瓢干净水,被一个挂着鼻涕的小娃颤巍巍地倒进了那只粗陶碗里。
月光一照,水面微晃,倒映出的云影竟顺着碗沿缓缓流动。
“动了!云影动了!来年不断流!”孩子们拍着手叫唤。
萧景珩站在人群最外围,看着那碗里晃碎的月亮。
多年前宁庐窗台那一碗水,也是这般映着乱世的流云,那是苏烬宁教给这世间的活法。
如今,这活法像野草一样,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扎了根。
夜半,村狗吠了两声,很快又安静下去。
萧景珩走了。
那把跟着他挖了一天泥的旧铁锹,被留在了井沿上。
后来村民不知其来历,只觉得此物有灵,能测土听音,便供在了祠堂角落,每日擦拭,视若珍宝。
南边海风里透着一股死鱼烂虾的腥臭。
赤潮封岛,鱼群翻白了一片。
林墨捂着口鼻穿过渔村,满眼皆是身上起红斑高热不退的村民。
她随身带的甘草和绿豆早已耗尽,《千金方》里那几味解毒的主药,这穷乡僻壤根本寻不见。
“若是师父在……”她咬着下唇,指甲掐进掌心。
“阿姐,你看!”
一个光屁股的小渔童忽然拉住她的衣角。
林墨低头,见这孩子腿上的一大片红肿竟然消退了大半,伤口上糊着一层黑乎乎的泥膏。
她凑近一闻,腥气扑鼻,还夹杂着石灰味。
“这是什么?”
“阿奶弄的。”小渔童指着晒谷场,“晒干的海苔烧成灰,拌上贝壳磨的粉,再加点醋。”
林墨心头一震。
她冲到晒谷场,拽住那个正在熬药泥的老妇人。
妇人被吓了一跳,操着听不懂的方言比划半天。
林墨听不懂话,但看懂了手势——红色潮水来,就用红藻灰;绿色潮水来,就用绿苔泥。
这是渔民拿命试了几辈子的土方子。
没有什么阴阳五行的高深理论,只有活下去的本能。
当晚,林墨把那本被奉为圭臬的残存药典一页页撕开,背面空白处,密密麻麻记下了这些闻所未闻的“野路子”。
《海症十二课》,无君臣佐使,只有何症用何草。
村学里的蒙童背得摇头晃脑,比背《三字经》还顺溜。
夜雨大作,怒涛拍岸。
林墨独自立在悬崖边,手里攥着那块象征药王谷传人身份的玉令。
温润的玉石在闪电下泛着冷光。
“病既不欺人,医便无贵贱。”
她手一松。
噗通。
玉令坠入漆黑的怒海,连个浪花都没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