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信集:隔在远远乡(完)(1 / 2)
亲爱的哥哥,
我是皎皎,今年秋天我毕业了。
从你走的那年起,我就进了你的公司开始实习,放寒暑假的时候几乎每天都睡在办公室,开学就换成线上远程。现在转正后从基层业务做起,一点一点慢慢来。
你比我辛苦得多,三年读完本科,一边还要创业。
而我没你那么聪明,因为实习强度太大还延毕了两年。
送我开学的那天,你说毕业典礼那天你会来,带我去最贵的餐厅吃饭,就像小时候请我吃肯德基那样。
我哥答应过我的事,从来说话算数。
我成了我们这届的荣誉毕业生,上台致辞时,我在列印好的发言稿上压了张我和你小时候的合影,翻一页看一眼。
我带著这张小照片拨穗、在校园里戴著学士帽游荡、一个人去吃了那家米其林餐厅,把餐单上最贵的前菜主菜和甜点都点了个遍,刷的你给的卡。
这样,就算是你来了。
哥哥,你在我这里依然没食言过。
公司里有林琅哥和你身边的人在,董事会不会为难我。我道过许多次谢,林琅哥说他只是御前侍卫,人情世故、派系斗爭再汹涌,抵不过你白纸黑字的一句话:
资產是你之前攒下的,除了给我的房子和信託基金,剩下的全部给嫂子。公司还有更远的未来,市值也好技术革新也好,都由人的意志而定,你把它留给我。
以前林琅哥跟我八卦,从未听说过谁一结婚就立遗嘱,说你当哥当出惯性,就算是拼命想对谁好,嘴上也只会问饿不饿冷不冷,闷不做声给人打钱。
我那时候只会傻乎乎跟著他笑,也不知道在这封遗嘱里,居然还提到了我。
林琅哥说,这么多年你一直对我有愧,你想补偿。
愧疚什么呢。
他说不清,但我知道。
我哥那样的人可能会想,要是小时候挨耳光的人是你就好了,要是你跑得再快一些就好了,要是那天你能拿出更多钱就好了。
不是这样的,哥哥。
其实在你跟嫂子结婚之前,我已经在想,我哥的一生好像都被困在背著我跑去镇医院那个晚上了。
你们婚礼那天,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连大合影里眼皮都是肿的。嫂子那时候笑眯眯攥著我手,说她裙摆太蓬,但裙子是你买的,让我往里站隨便踩。
你看起来心情很好,她不知道自己对你意味著什么,而我要拼命抑制住才能不突兀地开口求她,这辈子能不能就留在我哥身边別走。
哥哥,你说我记事晚挺好的,但我其实也没那么傻。
我记得你那天背著我跑,抄的是厂区荒地的近路,草丛有半人高,跑到了医院浑身都湿透了,裤腿是露水,背上是我蹭了一路的鼻涕和眼泪,急得满脸满脖子是汗。
我还记得你给我写带拼音的纸条,让我藏在衣橱里,配合你给警察演戏。
那时候我还太小,你骗我多少次我都信了。
后来我也十五岁了,才知道十五岁的胸腔里装著多青稚茫然的一颗心,十五岁的骨头也还是没长大的骨头,不会更硬,也没有仙人点化,练就金刚不坏之身,断了就是十指连心的疼。
你当时该有多疼啊,我只是想想心都要碎了。
刚来江城第一年,我不敢自己去上学,又没手机在身上。
每个小孩都要经歷这一遭,我不过是多了个助听器要藏,你却愿意为了我逃课。
你拉著我的手送我上学,说被欺负了就跑出来找你,从早晨到日落,中午也不知道吃口饭没有,一直站在附小门口的树底下没走。
我好像都没来得及跟你说。
哥哥,直到今天长到二十二岁,每当我害怕的时候,我依然会下意识地想起那天的你。
太阳很晒,蝉声吵得头髮晕,风吹来树梢头刷啦啦地响,你还站在那棵国槐树下,穿著那身崭新的一中校服,衣领雪白,推著那辆焊了铁槓的二手自行车。
然后我就不怕了。
只要跑到一百米之外,我就能告状打小报告哭鼻子搬救兵,我哥在那等我。
我知道自己有路可退,所以永不退缩。
你觉得你高三那年失手杀了许文耀,就算后来翻案成了正当防卫,能让你重新回去高考,你的手也沾上了血,一辈子都洗不掉。
你觉得是你害得我错过了耳蜗手术的机会。
你觉得你用了这样的极端手段以暴制暴,就证明在骨子里继承了他丑陋偏执的灵魂。
你愧疚自己没护好我,所以更怕你会成为这样的丈夫和父亲,越是想对喜欢的女孩好,越是抑制不住地向后躲——
认识你十八年,你会怎么想,我都懂。
我哥过得好辛苦,好像从小就是日夜放哨的战士,一天都没为自己活过。
你厌恶自己,所以你自己付出的代价总是估算得轻飘飘,对我的遗憾却无限重,连保护嫂子的念头都成了罪过。
哥,从当年到现在,我没有哪怕一个瞬间怪过你。
不管你自己怎么想,外人怎么看,妈妈怎么说,我哥在我心里一直乾乾净净,没脏过。
就是有点笨。
结婚后第一年吃年夜饭,你破天荒给我发过长消息。
叮嘱说嫂子没了妈妈很孤单,到我们家是下嫁,在我读小学的时候还从人贩子手地下救过我一命,让我对她好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