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疯女孩(2 / 2)
似乎在竭力遏制什么,山鬼的头更低了,嘴角止不住地颤抖。
就像抚摸一头被自己放归山林游荡了太久的野兽,少年的手深深陷进白发,一下接一下温柔又用力地顺着。
“我感应到了,贺兰山的异动,是怎么回事?”少年弯下腰,像是哄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山鬼缓缓抬头,眼角亮晶晶的,嘴角却用力向上扯出笑来:“你猜。”
“我猜,”少年用拇指摩挲过眼前人的脸颊,“你在那儿,给我们建了一座城。哦,你应该还做了很多事,对不对?为了让我活下来,为了让我不至于堕入这里,为了让我……能再次这样触碰你。”
“我曾经认识一个女孩,她无可救药地爱上了自己笔下的人物,于是一部小说,她反反复复,写了一辈子。童年和少年时代的她自信得晃人眼,她说‘将来,他一定会来接我的!’,可后来呢?后来,一次次午夜梦回,身边空无一人。慢慢的,她开始穿那人的衣服,留那人的发型,模仿那人大笑,喝那人最爱的、却总把她呛咳嗽的烈酒。她疯狂写作,拼命赚钱,走遍了在书中和那人去过的天涯海角。直到有一天,她在镜子里,看见了第一根白发,终于,嚎啕大哭。”
说完,他只觉得少年的手心那样烫,目光那样炙热,却不敢再细细感受,更不敢直视,怕从此离不开,怕自己又会坠入那近千年未愈合的伤口中。
沉默了很久,少年捧起他的脸:“我是那个让你在等待中失去自我的人?”
山鬼一怔,躲闪的目光陡然定住。
只听少年呢喃起一种古老的语言,仿佛匿迹很久的狼毒花忽然在梦里绽放。
“阿明殿下,”每一个音节,都带着西夏宫廷特有的韵律,“我在这,我都明白。”
话音落处,狼毒花开,席卷山野。
可山鬼刚刚张开嘴,却好像被掐住了脖子,喉结挣扎了一下又一下,一声初学者般的音节脱口而出后,他放弃了,泪水渐渐涌上……舌头不知如何摆放,唇齿不知如何配合,那曾在舌尖跳跃的母语,如今已经如此陌生了么?
“不,”乔显出慌乱的神色,小心又迫切地抱紧山鬼,换回汉语,“我不该逼你想起失去的东西,忘掉它吧!”
似预料到什么,山鬼抬起头,仰视眼前唯一属于寒步的那双眼睛,用尽全力想要将那两团盛满了整个永恒此刻的暗金色永远镌刻在记忆中。
好舒服……
我翻了个身,意识在暖融融的药香里沉浮,就像泡在冬日温泉中,身下床垫也柔软得不像话,让人无法割舍。
“别这么小气嘛!”
脑中,乔的动静余音绕梁,我猛地睁眼,在让人仿佛置身雪域高原的清甜药香中惊醒。
怎么回事?这是哪?
这里昏暗得像一个中世纪巢穴,待双眼适应了烛光,最先清晰的是一面山岩纹理的墙壁,上面投影着波提切利的《春》,果树下俊美的男神女神们翩翩起舞,肌肤间凹凸有致的光影、薄纱遮不住的曲线和郁郁葱葱的爱与生机看得我险些红了脸。
目光微转,高耸的玫瑰窗盛气凌人,窗外有极光一样的物质在涌动,我想起那些如百川归海的炫彩流光。
而我此刻,正躺在这一切的中央,一张雕刻着蝙蝠与玫瑰、悬挂暗紫色帐幔、宛如小型房间的奢华拔步床上。
山鬼和孟婆呢?
我顾不得欣赏这些,翻身下床,赤脚踩在温暖的地板上。正要找出口,就见红木床头柜上留着一张纸条,字迹清秀……却说着威胁般的话:“外面危险,不要乱跑哦。”
一眼便知是山鬼的风格。
然而随后,一阵少女的、念念有词一样的歌声,蓦然渗透了簇拥着我的昏暗与寂静。
我赶忙贴上墙去,歌声来自隔壁,是一首循环往复的英文歌,抑扬顿挫,两声模拟的喷嚏声十分咬牙切齿,越听越毛骨悚然,有如死神计数:
“Rigaroudtherosie,
Apocketfullofposies
Ashes,ashes,
Weallfalldow
Rigaroudtherosie,
Apocketfullofposies
Ashes,ashes,
Weallfalldo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