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4章 此心安处即是乡(1 / 2)
星晷古道重启的辉光渐渐平息,归墟之眼的狂躁被纳入一种动态的、脆弱的平衡。虚空祭坛上,林曦抱着重伤昏迷的阿娜尔,感受着古道反馈的生机之力如涓涓细流,滋养着她近乎枯竭的魂魄。他自身的魂力也近乎油尽灯枯,混沌星辉黯淡,唯有魂海中那新生的“奇点”本源,如同风中残烛,微弱却顽强地搏动,维系着最后的意识。
那些远离故土、背负创伤的人们,在回归或寻找新生的路上,总伴随着对过去的回望与对未来的迷茫。此刻的林曦,便处于这种状态。惊天动地的使命暂时完成,但付出的代价是惨重的。阿娜尔生死未卜,自身修为大损,前路何方,一片茫然。他望着怀中女子苍白的面容,想起一路行来的点点滴滴,从西域圣火坛的初遇,到冰川深窟的相依,再到忘忧谷的倾心,最后是那决绝的“星陨燃灯”……一种混杂着悲痛、感激、愧疚与深沉情感的洪流,冲击着他疲惫的心神。
必须离开这里。虚空并非久留之地。林曦强提最后一丝魂力,感应着星晷古道重新编织出的、通往主世界的空间坐标。他选定了一个能量相对平稳、靠近中原西域交界处的出口。抱着阿娜尔,他一步踏出,身影被星光包裹,消失在这片见证了最终之战的虚空。
一阵天旋地转的传送感过后,脚下传来了久违的坚实触感。潮湿的、带着泥土和草木气息的空气涌入鼻腔,耳边响起了淅淅沥沥的雨声和远处隐约的犬吠。他们离开了那片法则混乱的星域,回到了熟悉的人间。
眼前是一片笼罩在蒙蒙细雨中的丘陵地带,植被茂密,不远处可见低矮的土坯房舍,炊烟在雨幕中袅袅升起。这里似乎是一处远离喧嚣的边境村落附近。雨丝冰凉,打在脸上,让林曦精神一振。他迅速环顾四周,找到一处可以避雨的山崖凹陷处,将阿娜尔轻轻放下。检查她的状况,古道反馈的生机之力仍在缓慢起效,命是保住了,但魂魄受损极重,陷入深度的自我修复性昏迷,不知何时能醒。
林曦松了口气,随即感到一阵虚脱般的疲惫袭来。他靠坐在岩壁上,任由雨水打湿衣袍,开始运转微弱的魂力,尝试沟通天地灵气,疗伤恢复。此地的灵气虽远不如古道节点充沛,却带着人间的烟火气,让他感到一种劫后余生的恍惚与安宁。
雨下了整整一夜。次日清晨,雨歇云散,天光微亮。林曦的魂力恢复了一丝,勉强能行动自如,但距离全盛时期相差甚远。阿娜尔依旧昏迷,呼吸平稳,却无醒转迹象。需要找个地方安顿下来,为她疗伤,也为自己恢复。
他抱起阿娜尔,向远处有炊烟的方向走去。穿过一片竹林,一条泥泞的小路出现在眼前,路旁立着一块歪斜的木牌,上面用模糊的墨迹写着“回魂集”三字。集,便是小镇。这名字,在此刻听来,竟有几分宿命般的意味。
小镇不大,依山傍水而建,青石板路被雨水洗得发亮,两侧是参差不齐的瓦房,偶尔有挑着担子的货郎或提着菜篮的妇人走过,好奇地打量着这两个浑身湿透、风尘仆仆的外乡人。林曦的气质与怀中昏迷的阿娜尔(虽面色苍白,仍难掩异域美貌)引来了不少侧目。他寻了一处门口挂着“安寓客商”灯笼的、看起来还算干净的客栈走了进去。
客栈掌柜是个干瘦的老头,正打着算盘,见有客来,抬起眼皮,看到林曦二人模样,尤其是昏迷的阿娜尔,愣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警惕,但看到林曦虽疲惫却气度不凡,还是堆起笑脸:“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住店。要一间清净的上房。我内子途中染病,需静养些时日。”林曦言简意赅,将一小块碎银子放在柜上。他刻意改变了称呼,以减少不必要的麻烦。
掌柜掂了掂银子,脸上笑容真切了些:“好说好说!小二,带这位爷去甲字三号房!清净!”又对林曦道,“客官,需不需要请个郎中瞧瞧?”
“暂且不用,我自有方子。劳烦送些热水和清淡吃食到房里即可。”林曦道。寻常郎中,治不了阿娜尔的魂伤。
房间在二楼,陈设简单,但窗户临河,还算雅静。林曦将阿娜尔安顿在床上,盖好被子,手指搭在她腕脉,再次以微薄魂力探查,确认情况稳定,只是需要时间。他坐在床边,看着她安静的睡颜,心中百感交集。这一路,她始终默默跟随,最终却为他几乎燃尽一切。
接下来的几日,林曦深居简出,大部分时间在房中打坐疗伤,同时以温和的魂力温养阿娜尔的经脉魂魄。偶尔会下楼用饭,听听客栈里南来北往的客商闲聊,也对这“回魂集”有了些了解。
此镇位于几省交界,三教九流混杂。有从中原迁来的汉人,有世代居住于此的苗人、彝人,也有从更西边逃难来的回鹘、吐蕃人,甚至还有早年从南洋被贩卖至此、后赎身定居的“番人”后裔。镇子不大,却像个小熔炉。镇名“回魂”,据说源于古早时,此地是流放犯人的边陲,许多人至此恍如隔世,犹如“回魂”重生。名字里,便带着一股淡淡的沧桑与离散气息。
一个由各种漂泊者、边缘人汇聚而成的小社会,每个人背后都可能有一段不愿提及的过往。
这日傍晚,林曦在客栈大堂角落用饭,听得邻桌几个老酒客闲聊。一个曾是马帮护卫的独眼老汉,唾沫横飞地讲着当年走茶马古道的惊险;一个自称祖上是江南书香门第、因战乱南迁至此的落魄文人,摇头晃脑地吟着似是而非的诗句;还有一个皮肤黝黑、沉默寡言的苗家银匠,只是默默地喝着酒,眼神望着窗外流淌的河水,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们的谈话,夹杂着各种口音,内容天南地北,却总绕不开“当年”、“老家”、“那边”如何如何,语气中带着怀念、遗憾、或是一种刻意疏离的淡漠。这是一种典型的离散者心态,身体在此处,灵魂的一部分却永远留在了再也回不去的“故地”。
林曦静静地听着,仿佛看到了一个个被大时代洪流裹挟的微小个体。他们的故事,没有星晷古道那般宏大,却充满了具体而微的悲欢离合。这让他想起自己在各个时空间的漂泊,某种意义上,他也是个“离散者”,只是他的“故地”,更加遥远和不可企及。
“客官不是本地人吧?”独眼老汉注意到独自用餐、气质独特的林曦,主动搭话,“看您气度,像是从大都(京城)来的贵人?”
林曦微微一笑,含糊道:“四处游历,途经宝地。”
“游历好,游历好啊!”落魄文人接过话头,带着几分酸气,“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不像我等,困守在这蛮荒之地,壮志难酬啊!”他似乎把林曦当成了可以倾诉的对象。
苗家银匠依旧沉默,只是抬眼看了看林曦,目光在他腰间那看似普通、实则内蕴乾坤的储物袋上停留了一瞬,又低下头去。这银匠,似乎有些不寻常。林曦魂力虽未恢复,敏锐的灵觉仍在,能感到这银匠身上有一股极其内敛的、与自然草木相关的灵息,非寻常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