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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2章 智锁枭雄慰玉颜(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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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接上回,寅时三刻,长安城还浸在墨蓝色的夜色里,只有丞相府的东书房已然亮起了灯。

那是一盏青铜连枝灯,五朵灯花静静燃着,将书房中央照得通透。简宇坐在一张宽大的紫檀木书案后,身披一件玄色貂裘,内里是月白色的深衣。他没有戴冠,只是用一根普通的青玉簪子将头发松松绾着,几缕发丝垂在额前,让他平日威严的轮廓柔和了些许。

书案上摊开的,正是那份关于曹操及其部属安置方案的细目。简宇看得很慢,右手的拇指与食指无意识地捻动着左手中指上一枚不起眼的银戒——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戒面已被摩挲得十分光滑,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他的目光在“光禄勋”三个字上停留得尤其久。

这个位置,太巧妙了。

光禄勋,银印青绶,位列九卿。名义上“掌宫殿门户、宿卫侍从、殿内文书传递”,是天子身边最亲近的侍从长官,出入禁中,参预朝会,地位清贵显赫。本朝以来,能任此职者,非外戚即重臣,或是皇帝最为信重的近臣。

然而,在这长安城中,在简宇亲手建立的体系里,这一切都只是“名义上”。

真正的宫殿宿卫,自内而外,分作三层。最内一层,是虎贲中郎将典韦所率的虎卫,皆是从百战老兵中遴选的身经百战、家世清白之士,日夜轮值,守卫宫禁最核心的几处殿宇与皇帝、简宇本人的居所。中间一层,是羽林中郎将吴匡所掌的羽林骑,选拔长安良家子,装备精良,训练有素,负责宫城各门守卫与宫内巡警。最外一层,才是卫尉所辖的宫门卫士与巡城兵马。

这三层防卫,长官皆是简宇的心腹,兵员皆经过严格筛选与忠诚考核,制度严密,环环相扣。曹操这个光禄勋,能“掌”的,大概只有那些早已被典韦、吴匡等人安排得滴水不漏的宿卫名册,以及那些按固定时辰开启关闭、且有羽林军士实际把守的“宫殿门户”。至于侍从,宫中内侍皆由宦官统领,自有体系,与光禄勋署衙井水不犯河水。

简宇的指尖在“掌宫殿门户、宿卫侍从”这行字上轻轻划过,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弧度。这是阳谋,是摆在明面上的精致牢笼。将曹操放入其中,给予他九卿的尊荣,给予他接近权力中枢的表象,却抽走了其中每一分真实的权柄。

他每日所见,将是巍峨的宫阙、严谨的礼仪、毕恭毕敬的属官;他所行,将是固定的路线、刻板的规程、早已安排妥当的“公务”。他会是这宫廷华丽舞台上一位重要的配角,戏份不少,风光亦有,但剧本的每一字每一句,舞台的每一寸方位,甚至何时打光,皆不由他做主。

这便是“荣养”,也是最高明的“监控”。让他活在众目睽睽之下,活在规矩方圆之中,活在锦绣繁华之内,直至雄心被岁月磨平,棱角被规制磨圆。

简宇的目光下移,落到关于曹操“私人部曲”的条款上。

“许置部曲六十人,甲胄兵器制式需异于禁军,不得私藏弩、矛、长戟,只可持刀、盾、短戟。长官由卫尉府直接委派,名册十日一核,人员变动需随时报备。”

六十人,不多不少。足够维持一个列侯、九卿应有的仪仗与府邸护卫规模,显得朝廷恩厚,顾全其颜面;又绝对不足以构成任何实质性的威胁。制式有异,是区分,更是标识,让这几十人在任何场合都一目了然。长官由卫尉指派,等于是将这支小小卫队的眼睛、耳朵和缰绳,都牢牢攥在了自己手里。

至于曹仁、夏侯惇、曹洪、夏侯渊等人的安置,更是煞费苦心。

全部调入长安,一个不留。

曹仁,迁光禄勋丞,是曹操的副手,听起来职位不低,但光禄勋衙署本身无实权,其“丞”自然更是虚职,所管不过是署内文书、俸禄发放、车马调配等琐碎内务。

夏侯惇,拜卫尉司马,听起来是掌管宫门卫屯的实权武官,但卫尉属下各宫门司马、丞、尉多达数十,各有辖区,相互制衡,其上更有层层长官,夏侯惇所能直接指挥的,不过是他职责范围内的那一屯卫兵,且一切行动皆需严格遵循既定的章程与上官命令。

曹洪、夏侯渊等人,或为光禄勋下属的“郎”、“仆射”,或为卫尉下属的“宫门令”、“城门候”,名目不同,实质一样——从统领千军万马、驰骋疆场的将领,变成管理固定宫门启闭时间、核查符节、安排仪仗队列、清点车马数量的“事务官”。

他们的战场,从尸山血海的疆场,转移到了铺着金砖玉石的宫道、巍峨肃穆的宫门前。他们的敌人,从对面的敌军,变成了可能出错的礼仪程序、可能磨损的仪仗器物、可能不守时的下属郎官。

他们的功绩,不再是斩将夺旗、攻城略地,而是“某次朝会仪仗整齐,未出差错”、“所辖宫门按时启闭,符节查验无误”。

简宇甚至可以想见,这些昔日猛将,起初或许会憋闷、会不适,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在严密的规章、琐碎的事务、无处不在的视线中,再锋利的棱角也会被磨平,再炽热的壮志也会渐渐冷却。

他们会熟悉每一处宫殿的台阶数,清楚每一次大典的礼仪顺序,却会渐渐忘记如何排兵布阵,如何勘察地形。当他们聚在一起,谈论的话题将从兵法韬略、天下大势,变为光禄勋署衙的用度审批是否顺利、卫尉府新发的宫禁条陈又有何改动、某位郎官当值是否饮酒误事。

而他们的子侄辈,如曹真、曹休等少年,必须进入郎官系统或自己的丞相府,从最底层的掾属做起。这既是人质,让曹操及其宗亲将领有所顾忌;也是窗口,可以就近观察这些曹家、夏侯家下一代的心性、才能与动向。若有可造之材,未尝不能徐徐化之,为己所用;若心怀异志,也能及早察觉,防患未然。

至于乐进、李典等其他非宗亲将领,则需彻底打散,编入北军五校或边郡守军,担任中级军官,归赵云、张辽等心腹大将直接统辖。如此,既可利用他们的作战经验,又彻底斩断了他们与曹氏旧主的情感与隶属纽带,使其融入新的体系。

思虑及此,方案已臻完善,再无疏漏。简宇提笔,在绢帛末尾,以遒劲端庄的隶书,写下最后的批阅:“可。着尚书台即刻用印,遣使宣达。一应安置事宜,由卫尉、光禄勋、相府东曹掾协同办理,务求妥帖,勿失朝廷礼数,亦勿违制度。”

他落下自己的名款与印章,将笔搁回青玉笔山,发出一声轻微的“嗒”声。窗外的天色,已由墨蓝转为鱼肚白,远处隐约传来第一声晨钟,浑厚悠长,唤醒这座帝国的都城。

“来人。”

书房的门被无声推开,一名身着深青色吏服、面色沉静的侍从躬身而入,脚步轻得像猫。

“将此诏发往尚书台。用印后,原件存于兰台,副本送一份至卫尉府,一份至光禄勋署——待曹侯上任后交割。宣旨使者,选一位老成持重的黄门侍郎,再以羽林郎十人、虎卫四人仪仗随行,以示郑重。”简宇的声音平稳清晰,不带丝毫倦意。

“谨遵丞相令。”侍从双手接过绢帛,放入一个早已准备好的锦匣中,动作轻缓而稳妥。

“还有,”简宇补充道,目光望向窗外渐亮的天色,“告诉宣旨的侍郎,态度需恭敬,礼数要周全。曹侯是朝廷新封的列侯、九卿,不可有丝毫怠慢。”

“是。”侍从会意,躬身退下,轻轻带上了房门。

书房内重归寂静,只有灯花偶尔爆出轻微的噼啪声。简宇站起身,走到窗前,推开半扇窗。清冷的晨风带着湿润的草木气息涌入,拂动他额前的发丝。他望向费亭侯府所在的大致方向,目光深邃,良久,轻轻呼出一口气,白色的雾气在微凉的空气中迅速消散。

曹府的正堂,此刻空旷得有些渗人。

晨曦透过高高的直棂窗,在地面的青砖上切割出一道道明暗相间的光栅。堂内没有熏香,只有淡淡的、新木器与灰尘混合的味道。曹操独自跪坐在主位下方的席上,背脊挺得笔直,像一尊凝固的雕像。

他穿着一身崭新的玄端深衣,黑色为底,领口、袖缘与衣襟处用深紫色的锦缎镶边,这是列侯常服的规制。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戴着一顶普通的黑色进贤冠,冠缨系在下颌,结扣端正。

脸上胡须修剪整齐,面色平静,甚至有些过于平静了,仿佛戴着一张精心打磨过的面具。只有那双放在膝上的手,指甲修剪得短而干净,此刻却微微向内蜷着,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堂内除了他,只有两名垂手侍立在角落的老仆,呼吸都刻意放得轻缓。时间一点点流逝,光影在砖面上缓慢移动,浮尘在光柱中无声飞舞。远处隐约传来街市的声响,更反衬出府内的寂静。

曹操的目光落在面前空无一物的地板上,却又仿佛穿透了地面,看到了更深处。他在脑中,将可能到来的诏书内容,反复推演了无数遍。

封侯,是必然的。费亭侯,这个父亲曾受封的爵位,有继承的意味,不高不低,很合适。食邑应该不会少,三千户?或许吧,以示优容。

实职呢?会是什么?闲散的三公位?不可能,那太尊崇,简宇不会给。有名无实的将军号?也有可能。但最有可能的,是一个听起来清贵显要,实则被层层架空的职位……比如,光禄勋。

想到这里,曹操的嘴角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那是一个近乎自嘲的弧度。光禄勋……掌管宫殿宿卫侍从的天子近臣。多么好的位置。简宇会把这个位置给他,就如同将一件华美却沉重的锦袍披在他身上,袍子绣着九卿的威严,内里却缝满了无形的丝线,牵一动,全身皆缚。

那么,部下们呢?元让、子孝、妙才、子廉……他们会被如何安置?必定是调入长安,分散安置在一些无关紧要的职位上,或许就在自己这个“光禄勋”的属下,做些管理车马、安排仪仗的琐事。兵权,是绝不可能再有了。或许,连他们原本统领的那些残兵,也会被彻底打散,编入北军或边军吧。

还有子修、文烈这些人……大概会被要求入郎署或相府为吏,名为培养,实为质任。

每一步,他都预料到了。简宇会这么做,也只能这么做,而且会做得堂堂正正,让人挑不出错处,甚至还要“感激恩典”。这便是政治,是胜利者的权利,也是失败者必须吞下的果实。苦涩,但必须咽下。

不知过了多久,府门外终于传来了与平日不同的动静。先是整齐而沉重的脚步声停在门外,接着是门吏略显急促的通报声,隔着几重院落隐隐传来。

来了。

曹操缓缓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最后一丝波澜也归于沉寂,只剩下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之水。他整理了一下衣袖,抚平本无一丝褶皱的衣襟,动作从容不迫。

老仆无需吩咐,已悄然退下准备。不多时,中门缓缓洞开的声音传来。又过了一会儿,那名通报过的老仆再次出现在堂外廊下,声音带着刻意压制的平稳:“禀君侯,黄门侍郎张公,奉诏而至,已至前庭。”

曹操站起身,步履平稳地走出正堂,来到庭院中。香案已经设好,青烟袅袅。府中寥寥数人——主要是些老仆和少数被允许留下的旧日亲随,已按序跪在后方。曹仁、夏侯惇等人并未出现,这是曹操早先的吩咐,以免人多眼杂,横生枝节。

宣旨的使者是一位面容清癯、神色肃穆的中年黄门侍郎,身着绛色官服,头戴高山冠,手持代表诏书的黄色绢卷。他身后,十名羽林郎分列两排,身着鲜亮甲胄,手按佩刀,目不斜视;更外围,是四名身形格外魁梧、气息沉凝的虎卫,他们的目光看似平视前方,但曹操能感觉到,那似有若无的视线,始终笼罩着自己周身。这仪仗,郑重,也森严。

使者站定,目光与曹操平静交接,微微颔首,算是见礼。曹操则已撩起衣摆,率先跪倒在香案前的蒲团上,身后众人随之跪倒。庭院中鸦雀无声,只有秋风拂过树梢的微响。

“制诏:”使者的声音不高,但清晰沉稳,每一个字都念得一丝不苟,在寂静的庭院中回荡。

“朕绍休圣绪,祗承鸿业……惟尔青州牧曹操,识达天命,深鉴时变,戢兵率众,归诚阙庭……是用嘉乃丕绩,宠以徽章。今封尔为费亭侯,食邑三千户,世袭罔替……”

曹操垂首静听,面色无波。封侯、食邑,与预料分毫不差。

“……特进拜光禄勋,银印青绶,掌宫殿门户、宿卫侍从,典领郎署,以彰殊渥,以表优崇……”

光禄勋。果然。曹操的心往下沉了沉,又似乎有种尘埃落定的轻松。掌宫殿门户、宿卫侍从……他几乎能在心中勾勒出未来每日的行程:在固定的时辰,沿着固定的路线,前往那座被无数规则和眼睛填满的宫殿,处理那些早已被设定好的“公务”,然后在固定的时辰离开。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诏书继续宣读,内容开始涉及他的部属与家人。

“……以尔旧属曹仁,为光禄勋丞,辅佐事务;夏侯惇为卫尉司马,领直城门屯卫;曹洪为公车司马令;夏侯渊为右中郎将,属光禄勋……各守其职,勤勉王事……”

一个个名字,一个个职位。听起来都隶属“光禄勋”或相关宿卫体系,品级不算低,但无一例外,全是闲职、冗官,或被严密分权、层层制约的职位。他们的战场,被彻底转移、限定在了这皇城之内。

“……赐甲第一区于永和坊,帷帐器用,一应官给。许置部曲六十人,为护卫仪从,甲兵制式另定,长官由卫尉简选委任,十日一核……”

府邸、用度、部曲,皆在预料之中。那“长官由卫尉简选委任”一句,尤其刺耳,却也尤其现实。

“……尔子弟曹昂、曹真、曹休等,可入丞相府为掾,或补郎官,习学政事,以观后效……”

子弟为质,亦是题中应有之义。

“……其余将校如乐进、李典等,分隶北军五校、城门校尉及边郡,各依才具,量授军职,归由朝廷调遣……”

旧部被彻底打散、消化。他曹孟德经营半生建立的军事体系,至此,被完全拆解、吸收。诏书的最后,是勉励其“恪尽职守,永保忠贞”的套话。

当使者最后一个字音落下,余音仿佛还在庭院中袅袅未散。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跪在香案前那个玄色身影上。

曹操缓缓抬起头,脸上没有任何震惊、愤怒或不甘。他甚至缓缓地、极其轻微地吁出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某种重负。然后,他双手高举过顶,掌心向上,动作稳重温雅,无可挑剔。

使者上前两步,将那份沉甸甸的、承载着无数人命运转折的黄色绢卷,轻轻放在曹操手中。

绢帛微凉,带着皇家印玺特有的朱砂与绢丝气息。

曹操接过诏书,并未立即起身,而是就着跪姿,双手捧诏,微微转向皇宫方向,俯身一拜。然后,他才站起身,转向使者。

就在他起身的瞬间,脸上竟浮现出一个笑容。

那笑容初时很淡,像是阳光勉强穿透云层,随即慢慢加深,牵动了眼角的细纹。笑容里有如释重负的坦然,有对命运安排的淡淡自嘲,有一种彻底放下后的疲惫与平静,唯独没有怨怼与愤懑。他看着手中沉甸甸的诏书,又抬眼望向使者,目光清澈,甚至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感慨。

“丞相思虑周详,”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在寂静的庭院中异常清晰,“操……感激涕零。”

他顿了顿,目光掠过手中诏书精美的锦套,投向更高远的、秋日湛蓝的天空,语气变得悠远,仿佛在追忆,又似在自语:“光禄勋,清贵显职。操本布衣,提三尺剑……”

他停住了,似乎想说什么,却又觉得无需再说。最终,只是摇了摇头,那笑容里的自嘲意味更浓了些,化作一声轻叹:“罢了,往后便在长安,为陛下、为丞相,执戟护卫,了此残生罢。”

语气平淡,甚至带着一丝近乎漠然的认命,唯有那最后“了此残生”四字,在知情者听来,才品得出其中深藏的、英雄末路的无尽苍凉与寂寥。他将所有的锋芒、所有的不甘、所有的壮志,都锁进了这平淡的语气和那抹复杂的笑容之后。

使者一直静静听着,脸上保持着宣旨官员应有的肃穆与恭谨,直到曹操说完,才拱手欠身:“曹侯深明大义,能体朝廷苦心,下官感佩。府邸、印绶、官服等一应器物,稍后便有专人送来。下官需回宫复命,先行告退。”

“有劳张侍郎。”曹操微微颔首,态度平和有礼。

使者不再多言,转身,在羽林郎与虎卫的簇拥下,步伐整齐地离去。脚步声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大门外,侯府重归寂静,仿佛方才的庄重仪式只是一场幻觉。

曹操站在原地,手持诏书,久久未动。秋风卷起庭中落叶,在他脚边打着旋。阳光明亮,却带着寒意。

良久,他缓缓转身,面向一直跪在身后、此刻才敢略微抬头的寥寥数名府中人。他的目光扫过这些熟悉或陌生的面孔,脸上的平淡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的威严。

“诏书,尔等都听见了。”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分量,“自今日起,我曹孟德,便是大汉光禄勋。此乃朝廷恩典,亦是定分。”

他向前踏出一步,目光如深潭之水,平静却蕴藏着力量:“传我话与子孝、元让、妙才、子廉,及所有旧日同袍:往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从今日起,谨守本职,绝对服从朝廷规制与上官指令。宫中法度森严,非比行伍,一举一动,皆在众目之下。望彼等各安其位,勿负皇恩,亦……”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陡然锐利如电:“勿使我为难。”

最后四字,他说得很慢,每个字都像一块冰冷的石头,砸在听者心上。这是警告,更是命令。

言罢,他不再看任何人,握紧那卷代表着他后半生命运的诏书,转身,独自一人,缓步向光线昏暗的内堂走去。玄色的身影逐渐融入堂内的阴影中,脚步平稳,背脊挺直,却仿佛将外间所有的秋光与声响,都隔绝在了身后。

消息以最快的速度,通过不同渠道,汇集到丞相府。

简宇听完了关于曹操接旨全过程,包括其每一句言辞、每一个神态细节、乃至之后对府中人那番简短训诫的详细禀报。他正在批阅另一份关于陇西屯田的奏报,闻言,手中的朱笔微微一顿,随即又如常落下,在竹简上批下一个“可”字。

笔锋稳健,朱砂鲜红。

他放下笔,拿起旁边温热的布巾,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指上并不存在的墨渍,脸上露出一丝几不可察的、真正满意的神情。

“善。”

他依旧只说了这一个字,声音平淡无波。然后挥了挥手,示意禀报者退下。

书房内重归安静。阳光已经完全洒满窗棂,将书案照得一片明亮。简宇的目光投向窗外,秋日天空湛蓝高远,几缕薄云如丝。

曹操果然是个明白人。他读懂了这份诏书背后所有的深意,接受了这份精致的枷锁与华丽的囚笼,并且,亲自出手,为他麾下那些或许还不甚明白、或许心有不甘的旧部,套上了笼头。

如此,甚好。

一个足够清醒、懂得审时度势、且能主动约束部众的“光禄勋”,正是此刻的长安,最需要、也最令人安心的存在。

棋盘上最重要的一颗棋子,已然落定,且落在了最合适的位置。这盘天下大棋,可以继续往下走了。

简宇重新拿起一份新的竹简,凝神看了起来。窗外的日光,静静移过书案的一角。长安城在秋日下,井然有序地运转着,仿佛什么都没改变,又仿佛,有些东西已经永远地改变了。

腊月的长安,寒风是带着刀子的,在坊墙巷道间尖啸着穿梭了三日三夜,刮得人脸皮生疼,连最耐寒的麻雀都缩在檐下不肯露头。直到第四日黎明前,那呼啸声才渐渐低伏下去,化作一种疲乏的呜咽,最终归于沉寂。

天空被这连日的大风刮洗得干干净净,呈现出一种冻瓷般的、泛着青白冷光的明净,极高,极远。几缕云丝淡得像是谁用最疏的笔锋在天青色细绢上轻轻扫过,几乎看不见形迹。阳光是冷的,金灿灿地铺洒下来,却没有多少暖意,只将屋脊的积雪、檐下的冰凌照得晶莹剔透,晃人眼目。

丞相府占地广阔,屋宇连绵,此刻大多还沉浸在晨间的静谧里。唯有后院西侧的“栖霞苑”,灯火彻夜未熄,空气里弥漫着一种与外间清冷肃杀截然不同的、紧绷而温热的生机。

苑内正房,炭火烧得极旺。四个半人高的青铜朱雀衔环熏炉分置四角,上好的银骨炭无声地燃着橘红色的火焰,将室内烘得暖意袭人,甚至有些燥热。另一个稍小的鎏金博山炉里,袅袅逸出清雅宁神的苏合香,丝丝缕缕,试图安抚空气中挥之不去的、淡淡的药草苦涩与隐约的血腥气。

产房设在最里面的暖阁,门帘用的是厚实绵密的锦缎,密密垂下,隔绝了内外视线,却隔不断声音。里面,稳婆压低嗓音、短促清晰的指令,侍女们放得极轻却依旧显得杂沓的脚步声,铜盆与温水接触时短促的轻响,干净布帛被抖开、折叠时细微的摩擦声……这些声音交织成一张无形而紧张的网,笼罩着外间每一个等待的人。

简宇站在正堂朝东的支摘窗边,已不知立了多久。他身上披着一件玄色狐腋大氅,毛锋丰厚油亮,是极御寒的珍品,可他的指尖依旧冰凉,不是冻的,而是一种从心底漫上来的、难以驱散的寒意与焦灼。

他背对着室内,身形挺拔如松,却又透着一股僵直的凝定。窗纸是特制的明瓦,透光极好,能看见外面庭院中积雪反射的冷光,将他的侧脸轮廓勾勒得异常清晰,下颌线绷得有些紧,薄唇抿成一条平直的线。

蔡琰坐在堂中左侧一张铺着厚厚绒垫的胡床上,怀里抱着他们一岁多的龙凤胎之一,女儿简昭。小丫头裹在杏子红的锦缎小斗篷里,已经歪着头睡着了,长长的睫毛在粉嫩的脸颊上投下两弯阴影,呼吸均匀。

蔡琰的另一只手,则轻轻拍抚着坐在她脚边厚毯上玩耍的儿子简承。小男孩比妹妹活泼好动得多,穿着同色的衣袍,正专心致志地摆弄着几个精巧的玉雕小马,不时抬头,用乌溜溜、清澈见底的大眼睛,好奇地望望父亲凝立不动的背影,又看看母亲沉静中带着一丝忧色的面庞。

堂内除了炭火偶尔爆出的噼啪轻响和孩子们的呼吸声,静得令人心慌。侍立在角落的两名贴身侍女,连呼吸都刻意放得又轻又缓,生怕惊扰了这份等待。

自貂蝉昨夜子时初刻发动,至今已过去近六个时辰。天色从浓黑到墨蓝,再到如今的青白,时间在无声的焦灼中被无限拉长,每一刻都像在油锅上煎熬。简宇记得每一个更漏滴落的声音,记得烛台里烛芯燃尽、侍女上前更换时那极轻微的“咔嚓”声,记得窗外风声每一次的起伏变化。

他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许多杂乱的画面:蝉儿平日娇媚的笑靥,她日渐隆起的腹部,她临产前几日拉着他的手、眼中既期待又隐现不安的神情……还有那些他曾听说过的、关于妇人生产的凶险传闻。他握了握冰凉的手指,强迫自己停止这些无益的胡思乱想。

“夫君,”蔡琰温婉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像一泓暖流淌过冰面,“坐下歇会儿吧,喝口热茶。蝉儿妹妹年轻,身体底子好,吉人天相,定会平安顺遂的。”她的话语平稳,带着一种书香门第浸染出的从容气度,有种抚慰人心的力量。

但简宇听得出,那平稳之下,也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她毕竟是过来人,深知其中艰辛与莫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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