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2章 田垄躬耕积真智,窑火残躯照初心(2 / 2)
这些从泥土中汲取的知识,带着粪肥的气息和露水的清冽,比课本上的字句更具体、更扎实,也更富有生命力。
它们像这片苏北平原一样,沉默而厚重,孕育着希望。
工作组的老林,是个地地道道的庄稼老把式,黝黑粗糙的手仿佛树皮般坚韧,那烟袋锅子几乎长在他手上,浓烈的烟油味令人窒息。
“你这娃子,”老林吐出一串悠长的烟圈,烟圈在午后的阳光里袅袅升腾,变幻着形状,最终弥散成一片淡蓝色的薄雾,笼罩着他沟壑纵横的脸,“不像来干活的,倒像个来取经的和尚。”
他那布满沟壑的脸在烟雾中显得朦胧而深邃,“运动是上头刮的风,一阵东一阵西,地却是咱脚踩的根。
你看这麦子,”
他用烟杆指着脚下那片无垠的青绿。
“不管上头喊啥口号,刮啥风下啥雨,节气一到,它就会长得噌噌响,到了灌浆抽穗的时节,也是一刻不停。”
他的声音低沉而稳重,像从土地深处传来的共鸣,带着泥土的韵味,有一种穿透喧嚣的沉静力量。
姬永海凝望着风中起伏的麦浪,青翠的麦秆在微风中有节奏地摇曳,仿佛无数蘸满绿汁的巨笔,在广袤的田野上书写着生命的永恒篇章。
他想起数学老师田聚选用粉笔在黑板上画的函数图像,世间万物的运行轨迹,就像麦粒中沉默的淀粉分子,无论是被磨成面粉蒸成馒头,还是酿成烈酒,其内在的秩序,坚不可摧。
风掠过麦尖,发出低沉的“呜呜”声,似乎在应和老林的话语。
五月的阳光如同炽热的铁水,炙烤着大地,空气仿佛凝固,弥漫着尘土和汗水交织的咸腥味。
姬永海被派去砖窑厂拉砖。
尘土飞扬中,窑厂宛如一只喷吐着黑烟和热浪的巨兽,张开黑洞洞的嘴巴。
他费力地将沉重的砖坯搬上手推车,那土腥味伴随着热浪,令人几乎窒息。
就在这时,他瞥见一个佝偻如虾米的身影,背负着一堆高高的砖坯,在炽热的地面上蹒跚前行,每一步都像踩在炙热的铁板上,留下湿漉漉的脚印,旋即被蒸干。
竟然是昔日的数学老师杜敏!头发已白了大半,沾满了红色的砖粉,像是染上了血迹,腰背弯得像张随时会断的弓,汗水沿着深陷的脊沟流淌。
冲刷出一道道泥痕,在滚烫的背上蜿蜒盘旋。
唯有那双眼睛,透过厚厚的、布满污渍的镜片,依旧闪烁着一丝未曾被苦难彻底磨灭的锐利光芒,就像灰烬中那一抹不肯熄灭的火星。
姬永海心头一紧,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呼吸一瞬间变得困难。
趁着监工转身的空隙,他飞快地靠近,将自己省下的、还带着体温的两个白面馒头,塞到老师那双骨节变形、沾满砖粉的手中。
老师那枯瘦的手指颤抖着,抑制不住那点白馒头,仿佛那是炽热的炭火。
“还记得抛物线吗?”他用沙哑的声音问道,像摩擦着砖窑炙热空气的砂纸,几乎被机器的轰鸣淹没。
“记得,”姬永海喉咙发紧,声音干涩得像沙砾。
“起点和终点,都在地上。”
他脑海中浮现井口提水的水桶,麦浪起伏的模样。
这一夜,天色渐渐暗淡,天地间弥漫着一种沉静而厚重的气息。
那片土地,那些平凡的身影,正用他们的坚韧和智慧,书写着属于他们的故事。
每一粒麦子,每一块砖头,都承载着希望与梦想,像那夜空中闪烁的星辰,虽微弱,却永不熄灭。
那残破的书页,那沉默的土地,仿佛都在诉说着一个朴实而深沉的道理:
只有经过躬耕与磨砺,才能积累真正的智慧;
只有在火热的岁月中,才能照亮初心的光芒。
正如那残火余烬,虽已微弱,却依旧温暖着心灵,照耀着未来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