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曹操移师屯河内(1 / 2)
建宁六年冬,十二月初三。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河内郡温县以北三十里的官道上,一支大军正在沉默行进。
没有战鼓,没有号角,甚至连火把都只点了必要的几支。三万人的队伍像一条黑色的巨蟒,在冬日的原野上蜿蜒前行。只有马蹄包着麻布踏地的闷响,铠甲摩擦的沙沙声,还有北方吹来的寒风呼啸——这些声音混在一起,形成一种压抑的、令人心悸的节奏。
中军大旗下,曹操勒马立在道旁高岗上。
他披着黑色大氅,内衬鱼鳞细甲,腰悬倚天剑。三十三岁的面容在晨雾中显得冷峻,那双细长的眼睛里闪着鹰隼般的光。他没有戴兜鍪,任由寒风把头发吹得凌乱。
“将军。”夏侯惇策马上岗,铁甲上凝着白霜,“前锋已过野王,距朝歌还有八十里。按这个速度,明日午时可抵。”
曹操点点头,目光依旧望着北方。那里,太行山的轮廓在渐亮的天光中显现,像一道黑色的屏风,将河内与冀州隔开。屏风后面,就是巨鹿,是张氏、甄氏、审氏……是那些此刻正惶惶不可终日的豪强。
“元让,”他忽然开口,“你说,那些人现在在做什么?”
夏侯惇咧嘴一笑,脸上那道从眉骨划到下巴的伤疤在晨光中更显狰狞:“还能做什么?要么跪地求饶,要么磨刀备战。不过以那些膏粱子弟的德行,估计正抱着美妾哭呢。”
曹操也笑了,但笑容里没有温度。
他想起离京前,荀彧在尚书台密室跟他说的话。
那是个雪夜,炭火烧得正旺。荀彧白衣胜雪,坐在案后,手里把玩着一枚玉印——那是许氏族长的印信,刚从汝南送来的战利品。
“孟德,陛下让你去河内,不是真的要你立刻开战。”荀彧当时说,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是让你把刀,架在他们脖子上。”
“架多久?”
“架到他们自己把脖子伸过来。”荀彧抬头看他,眼中烛火跳动,“冀州七家,不是铁板一块。甄逸想降,张承想战,审配首鼠两端,其他人各怀鬼胎。你要做的,就是让他们之间的裂痕,变得更大。”
“怎么让?”
荀彧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推过来一卷帛书。曹操展开,上面是冀州七家的详细情报——每家有多少部曲,粮草储在何处,家主什么性格,甚至妻妾偏爱哪个面首,都写得清清楚楚。
最
“甄逸幼子甄俨,今在邺城为质于袁绍。若以此为胁,甄氏必反。”
曹操当时倒吸一口凉气。
这不是军事,这是阴谋。是把人心放在火上烤,看谁先熬不住。
“文若,”他记得自己这样问,“这么做……是不是太……”
“太脏?”荀彧替他说完,然后笑了,那笑容很苦,“孟德,你告诉我,这天下什么干净?许攸的血干净?汝南那些被强占田产、卖儿鬻女的百姓干净?还是说,你曹孟德的手,从来就没沾过脏东西?”
曹操沉默了。
是啊,他的手早就脏了。当年在洛阳当北部尉,五色棒下打死的权贵子弟;后来随皇甫嵩平黄巾,阵前斩杀的俘虏;还有那些为了军粮,不得不默许部下劫掠的夜晚……
这乱世,想做事,就得脏手。
区别只在于,为什么脏,脏到什么程度。
“我明白了。”他当时说。
荀彧起身,走到他面前,深深一揖:“孟德,此去凶险。七家若真联手,有兵五万,且据坞堡之利。你虽有三万北军精锐,但强攻坚堡,伤亡必重。所以——”
他直起身,眼神锐利如刀:“能不战而屈人之兵,方为上策。”
寒风吹过山岗,把曹操从回忆中拉回。
他摸了摸怀中那卷帛书——荀彧给的冀州情报,还有那份准许他“临机决断”的密旨。纸绢冰凉,但里面的内容,却滚烫得灼人。
“传令。”他忽然开口。
“将军?”
“全军加速。我要在今日日落前,看到朝歌城头。”
申时末,夕阳如血。
朝歌城北五里,北军大营已经扎下。辕门高耸,望楼林立,营中按“天、地、风、云、龙、虎、鸟、蛇”八阵分布,旌旗招展,杀气腾腾。
最引人注目的是营前空地——那里整齐排列着三十具巨大的配重式发石机。每具都有两人高,抛竿用整根橡木制成,配重箱里装满石块,在夕阳下投出狰狞的阴影。这是陈墨改良的新式攻城器械,射程三百步,可抛百斤巨石。
还有二十架“飞鸢”——竹骨牛皮的大风筝,折叠放在车上,展开后翼展三丈。旁边堆着陶罐,里面装满火油。
这些器械没有遮掩,就那么赤裸裸摆着,仿佛在向北方宣告:朝廷这次,是玩真的。
曹操站在辕门上,看着北方。
朝歌再往北三十里,就是冀州地界。那里是张氏的势力范围,据说已经有游骑在边界游弋,窥探军情。
“将军,”曹洪快步登上辕门,“探马回报,张承部八千人在巨鹿以北列阵,但……没有前进。”
“他在等。”曹操淡淡道,“等甄氏、审氏那些人表态。等袁绍的粮草。等一个合适的时机。”
“那咱们……”
“等。”曹操转身下城,“传令:今夜加双岗,但营中照常生火造饭。把肉煮香些,酒……每人一碗,暖暖身子。”
曹洪愣了:“将军,这……不是示弱吗?”
“示弱?”曹操笑了,“元让,你去过赌场吗?”
“去过几次。”
“那你应该知道,最可怕的赌徒不是那种一上来就押全部的。”曹操边走边说,“是那种先小押几把,输赢都不动声色,等你放松警惕了,突然一把押上全部身家——那才是要命的。”
他停下脚步,回头望了一眼北方暮色:
“张承现在就像个赌徒,攥着筹码不敢下注。咱们得让他觉得,这把牌,他有机会赢。”
当夜,北军大营果然一派“松懈”景象。
篝火一堆接一堆,士兵们围坐烤火,炖肉的香气飘出好几里。有人喝酒划拳,有人唱起家乡小调,甚至还有几个大胆的,在空地上摔跤赌钱。
当然,这只是表象。
营垒暗处,弓弩手全副武装,藏在阴影里。游骑斥候一批批放出,像一张无形的大网,撒向北方。那些喝酒的士兵,每人只准喝一碗,且刀不离身。
曹操的中军大帐里,灯火通明。
他面前摊着巨鹿周边的地图,夏侯惇、曹洪、乐进、李典等将领分坐两侧。这些人都跟着他打过黄巾,是嫡系中的嫡系。
“都说说,”曹操用马鞭点着地图上张氏坞堡的位置,“这一仗,怎么打?”
乐进第一个站起来:“将军,末将愿为先锋!给我三千兵,今夜就袭他营寨!”
“袭营?”曹操摇头,“张承不是傻子,必有防备。”
“那就强攻。”李典沉声道,“咱们有配重炮,有飞鸢火攻,张氏坞堡再坚,也顶不住三天。”
“三天?”夏侯惇冷笑,“你知道三天要死多少人?强攻坚堡,一命换一命都是轻的。咱们北军儿郎的命,就值这个价?”
眼看要吵起来,曹操敲了敲桌子。
众人安静。
“文谦勇猛,曼成稳重,元让惜兵——都没错。”曹操缓缓道,“但你们都忘了一件事:咱们来冀州,首要目的不是杀人,是度田。杀人只是手段,是最后的手段。”
他站起身,走到帐中悬挂的巨幅冀州地图前。地图上,七家豪强的势力范围用不同颜色标出,犬牙交错。
“七家里,张承最硬,甄逸最滑,审配最奸,其余四家都是墙头草。”曹操的手指划过那些色块,“硬骨头要啃,但不能第一个啃。第一个啃崩了牙,后面的就更难啃。”
“那将军的意思是……”
“先从软的捏。”曹操的手指停在审氏的地盘上,“审配这个人,贪财好利,首鼠两端。他既怕朝廷,又舍不得家业。这种人的弱点,最明显。”
他转身,看向众人:“谁能去一趟审氏坞堡?”
帐中一片寂静。
这可不是冲锋陷阵,是入虎穴。万一审配翻脸,去的人就是肉包子打狗。
“末将愿往。”一个声音响起。
众人看去,是李典。
“曼成,”曹操看着他,“想清楚了?这一去,生死难料。”
“末将想清楚了。”李典抱拳,“审配此人,末将早年随父经商时见过。他好附庸风雅,最爱名人字画、古籍珍本。末将家中……恰有王羲之真迹一幅,可作晋见礼。”
曹操眼睛一亮。
他差点忘了,李典出身巨富,家藏颇丰。而且李典本人儒雅有礼,不像其他将领那样粗豪,确实是最佳人选。
“好!”曹操一拍桌案,“曼成,你带五十轻骑,明日一早出发。记住,不是去劝降,是去‘做客’。带足礼物,说话客气,只说朝廷仰慕审公高义,特来拜会。度田之事,一字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