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甄氏求援遭拒(2 / 2)
甄氏坞堡里,气氛比外面更冷。
议事堂上,甄逸坐在主位,两侧是族中长老和各房话事人。所有人都看着他,眼神里有期待,有焦虑,更多的是恐惧。
“子衡,”甄逸的声音嘶哑,“袁将军……怎么说?”
甄平跪在堂中,额头抵着冰冷的青砖,不敢抬头:“主公……袁将军……抱恙,未能得见。逢纪先生说,冀州之事,袁府不便直接干预。但若七家齐心,粮草军械……可‘借’。”
死一般的寂静。
然后,炸了。
“借?他袁本初当我们是乞丐吗?!”
“四世三公?我呸!大难临头各自飞,算哪门子士族领袖!”
“甄俨还在他手里!这是要逼死我们啊!”
有人怒骂,有人痛哭,有人瘫坐在椅子上,面如死灰。
甄逸抬手,压下了所有声音。
他站起身,走到甄平面前,弯腰扶起这个忠心耿耿的谋士。甄平抬头,看见家主眼中布满血丝,但神色异常平静——那是绝望到极致的平静。
“子衡,辛苦你了。”甄逸拍拍他的肩,然后转身,看着满堂族人,“都听见了?袁本初靠不住。朝廷的刀已经架在脖子上,咱们现在,只能靠自己。”
“主公,”一个族老颤声问,“那……咱们是战,还是降?”
这个问题,像一把刀悬在每个人心上。
战?张承那边已经放出话来,要“与曹操决一死战”。可甄氏部曲只有三千,其中还有一半是临时凑数的佃户。真打起来,够曹操塞牙缝吗?
降?许氏的前车之鉴就在眼前。许昌父子被斩首示众,男丁几乎死绝,女眷流放边疆,百年基业化为灰烬。甄氏若是降了,会不会是第二个许氏?
“再……再等等。”甄逸闭上眼,“等张承和曹操先碰一碰。若是张承胜了,咱们跟着分一杯羹;若是张承败了……”
他没说完,但所有人都懂。
若是张承败了,甄氏就必须在朝廷大军兵临城下前,做出选择。
“主公,”甄平忽然想起什么,低声道,“属下回来时,在堡外遇见一个人。他塞给我这个,说务必交到您手里。”
他从怀中取出一卷帛书。
帛书很小,卷得很紧,用蜡封着。封蜡上有个印记——是篆书的“曹”字。
曹操的信。
甄逸瞳孔一缩,接过帛书,走到烛台边。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拆开蜡封,展开帛书。
上面只有一行字:
“令郎安好,望公三思。”
字迹刚劲有力,确实是曹操的笔迹。
但这八个字,却让甄逸浑身发冷。
曹操怎么知道甄俨在邺城?又怎么知道他用“令郎安好”来暗示?是袁绍那边走漏了风声?还是……曹操在袁府有眼线?
更可怕的是这“三思”二字。
思什么?思战?思降?还是思……其他出路?
甄逸忽然想起几天前,他秘密送往洛阳的那封信。信上只有一句话:“逸愿为朝廷内应,只求保全宗族。”
当时他没有署名,用的也是心腹死士,按理说不可能被截获。但万一呢?万一朝廷早就收到了信,这封曹操的帛书,就是回应?
“主公?”甄平见他脸色不对,小心问道。
甄逸收起帛书,塞进袖中,脸上恢复了平静:“没什么。你们都下去吧,让我静静。”
族人陆续退去。
最后只剩甄平还站着:“主公,您……”
“子衡,”甄逸忽然问,“你说,这天下最可怕的是什么?”
甄平想了想:“是死?”
“不,”甄逸摇头,“是明知要死,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死,怎么死。是悬在头顶的刀,迟迟不落下来。”
他走到窗边,望着外面渐暗的天色。甄氏坞堡的轮廓在暮色中像一头沉睡的巨兽,但甄逸知道,这头巨兽已经老了,病了,随时可能倒下。
“主公,”甄平低声道,“其实……属下回来前,还打听到一个消息。”
“说。”
“审配那边……昨日来了个客人。是曹操帐下的将领,叫李典。他给审配送了一幅王羲之的真迹,两人密谈了一个时辰。”
甄逸猛地转身:“审配收了?”
“收了。”甄平咽了口唾沫,“而且……而且今日一早,审氏坞堡的部曲,开始往南撤了三十里。”
撤军。
这是明目张胆的背叛。
张承在前线准备决战,审配在后面悄悄撤军——这意味着什么,傻子都明白。
“好,好个审正南。”甄逸笑了,笑声凄厉,“果然墙头草,风往哪吹往哪倒。”
“主公,那咱们……”
甄逸不笑了。他走到堂中那面巨大的铜镜前,镜中映出他的脸——五十岁,头发已经白了大半,眼角的皱纹像刀刻一样深。他想起父亲临终时说的话:
“逸儿,甄氏传到你这代,已经两百年了。这两百年,咱们经历过黄巾,经历过羌乱,经历过无数次天灾人祸,但都挺过来了。靠的是什么?不是刀枪,是脑子。”
脑子。
现在,该用脑子了。
“子衡,”甄逸转身,眼神变得锐利,“你亲自去一趟朝歌。”
甄平浑身一震:“主公,您是要……”
“去见曹操。”甄逸一字一顿,“告诉他,甄氏愿降。但有三个条件:第一,保全甄氏宗族,不伤一人;第二,田产可充公,但祖宅、祠堂需留下;第三……”
他顿了顿,声音低下来:
“我要张承的人头。”
甄平瞪大眼睛。
“张承一死,冀州七家联盟自溃。这是投名状,也是我甄逸给朝廷的见面礼。”甄逸走到案前,提笔疾书,“你把这封信带给曹操。告诉他,三日内,我必让张承‘意外’身亡。届时,还请曹将军……做个见证。”
信写好了,蜡封,盖章。
甄平接过信,手在抖。
他知道,这封信送出去,冀州的天就彻底变了。无数人会死,无数家会亡,而甄氏……可能活下来,也可能死得更快。
但已经没有选择了。
“主公保重。”甄平跪下,重重磕了三个头,然后起身,头也不回地冲出大堂。
甄逸站在原地,听着脚步声消失在暮色中。
他慢慢走到祖宗牌位前,点了三炷香,插进香炉。青烟袅袅升起,模糊了那些密密麻麻的名字——那是甄氏两百年来的列祖列宗。
“列祖列宗在上,”甄逸跪倒,额头抵着冰冷的地砖,“不肖子孙甄逸,今日要做一件大逆不道的事。但为了甄氏不绝嗣,为了这满堡老幼能活命……孙儿,别无选择。”
他伏在地上,久久不起。
窗外,最后一丝天光消失,夜幕彻底降临。
而三百里外,朝歌城下,曹操站在辕门上,望着北方渐起的星光,忽然对身边的夏侯惇说:
“元让,你说今晚,会不会有客人来?”
夏侯惇一愣:“将军是说……”
“我说,”曹操笑了,“该来的,总会来。”
夜风吹过,卷起营旗猎猎作响。
远处,一骑快马正踏碎风雪,朝着大营狂奔而来。
马背上的人,怀里揣着一封决定冀州命运的信。
也揣着一颗,即将点燃战火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