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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张氏孤注欲掷(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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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道命令下达,堂中众人领命而去。最后只剩下张佑和张文父子二人。

“子渊,”张佑走到儿子面前,伸手替他掸了掸衣襟上的灰尘,“为父知道你是为了家族好。但有些事,不是道理说得通,就能做的。”

他拍了拍儿子的肩膀:“你去收拾行装。今夜子时,有一支商队要从密道出堡,去幽州贩马。你跟他们走。”

张文猛地抬头:“父亲!我不走!我要——”

“你要留在这里送死吗?”张佑厉声道,“张家可以没有田,但不能绝后!你大哥是武将,走不了。你是读书人,张家将来的门面,要靠你撑起来!”

他从怀中取出一枚玉佩,塞进儿子手里:“这是你祖父留给我的,里面藏着张家在幽州、辽东的暗产名录。若……若此堡不存,你就带着这些,隐姓埋名,好好活着。”

“父亲!”张文跪地痛哭。

张佑别过头,不敢看儿子的脸,只是挥了挥手:“去吧。记住,今夜子时,密道口。若你敢不走,我便不认你这个儿子。”

说完,他拄着乌木杖,头也不回地走出议事堂。

门外,北风更烈了。

戌时初刻,天已全黑。

堡墙上每隔十步便插着一支火把,油脂燃烧的噼啪声在风中格外清晰。部曲们抱着兵器,缩在垛口后面,呵出的白气瞬间被风吹散。

张佑没有回主宅,而是登上了堡中最高的望楼。

从这里,可以看见堡外十里。平日里,能看见漳水如带,田畴如棋,村庄星罗棋布。而此刻,只有一片沉沉的黑暗,以及黑暗中偶尔闪动的几点光——那是巡夜的骑兵,还是曹操派来的斥候?

“家主。”

身后传来脚步声,是张猛。他换上了一身铁甲,走路时甲叶铿锵作响。

“都安排好了?”张佑没有回头。

“东墙三百弓手,每人配箭六十支,滚木擂石堆了五处。西墙、南墙各两百人,北墙临河,只留了一百人警戒。”张猛顿了顿,“另外,按您的吩咐,已经把‘那东西’从地窖里取出来了。”

张佑身体微微一僵。

“那东西”是张家的最后底牌——三十桶火油。

这是三十年前,张佑的父亲从西域商队手中重金购得的。据说是大秦国(罗马)海军用的猛火油,遇水不灭,黏着燃烧。三十年来一直封存在地窖最深处,连张武、张文都不知道。

“放在哪了?”张佑问。

“东墙藏兵洞,派了二十个心腹日夜看守。”张猛压低声音,“家主,真要动用这个?这东西一旦用上,可就……”

可就彻底没有回头路了。

火攻是战场上最酷烈的手段,一旦用了,便是你死我活,再无转圜余地。

张佑沉默良久,缓缓道:“先备着。若曹操肯留一线,我们也不必鱼死网破。”

话音刚落,堡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两人同时扑到垛口前。只见黑暗中,一骑如箭般从南面疾驰而来,马上的骑士伏低身体,手中举着一支火把,在头顶飞快地画着圆圈。

“是我们的人!”张猛眼尖,“是去邺城打探消息的张平!”

“开小门!”

片刻后,那骑士被吊篮拉上墙头。他是个二十多岁的精悍汉子,满身尘土,嘴唇干裂出血,一下地就踉跄几步,被张猛扶住。

“家……家主……”张平喘着粗气,从怀中掏出一卷沾满汗渍的绢布,“邺城……邺城急报……”

张佑接过绢布,就着火光展开。

只看了三行,他的脸色就变得惨白如纸。

“父亲,怎么了?”张武闻讯赶来。

张佑把绢布递给他,手在微微发抖。

张武看完,倒吸一口凉气。

绢布上是邺城内线冒死送出的情报,字迹潦草,显然是在极度仓促间写就:

“……曹军已得陛下明诏:凡武装抗命者,以谋逆论,主犯枭首,三族男丁戍边,女眷没官。冀州郡兵八千已受曹节制,三日内完成合围。另,陈墨所造攻城炮,实测可发石一百五十斤,射二百三十步,曾一炮摧塌许氏堡角楼……”

“钜鹿郡尉王匡,已受曹密令,今夜子时前若张氏不降,便率郡兵两千,自西面配合攻城。郡中其余豪强,皆已得曹书,许以‘献田免罪’,无人敢应援。”

“王匡这个王八蛋!”张猛暴怒,“去年大旱,他还从我们这里借了三千石粮!现在居然——”

“够了。”张佑打断他,声音沙哑,“墙倒众人推,自古如此。”

他把绢布凑到火把边,看着火焰吞噬那些字迹,直到化成灰烬,被风吹散。

“张平,你去休息。”张佑对那探子说,然后转向张猛、张武,“传令下去:今夜全员戒备,衣不卸甲,刀不离手。王匡的郡兵熟悉地形,西墙要加强。”

“诺!”

两人领命而去。

望楼上又只剩下张佑一人。

他扶着冰冷的垛口,望向南方。那里是洛阳的方向,是那位年轻皇帝坐镇的地方。

“刘宏……”张佑喃喃自语,“你才三十岁,我张佑活了五十二年。我吃的盐比你吃的饭还多,我走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还长。可为什么……为什么你就能把天下豪强,逼到如此地步?”

没有答案。

只有北风呼啸,如刀刮骨。

子时将至。

堡内一片死寂,连狗吠声都听不见。部曲们守在各自的岗位上,火把的光在风中摇曳,将人影拉长、扭曲,投在墙壁上,如同幢幢鬼影。

祖祠后的假山下,一处隐蔽的洞口被悄然移开。

张文背着简单的行囊,站在洞口前。他换上了一身粗布衣裳,脸上抹了锅灰,看上去像个普通的伙计。

张佑亲自来送他。

父子二人相对无言。许久,张佑从怀中取出一袋金饼,塞进儿子手里:“幽州苦寒,这些钱,够你置办产业,安稳度日。”

“父亲,”张文声音哽咽,“您……您还是跟我一起走吧。密道通往漳水边的芦苇荡,那里有船,我们可以顺流而下,出海,去辽东,甚至去三韩——”

“傻孩子。”张佑笑了,笑容里满是苦涩,“我是张氏族长,我若走了,这堡中三千多人怎么办?那些佃户,那些部曲,他们把命交给我,我能丢下他们自己逃命吗?”

他伸手,最后一次摸了摸儿子的头,就像张文小时候那样:“走吧。记住,无论听到什么消息,都不要回来。好好活着,娶妻生子,把张家的血脉传下去。”

“父亲!”

“走!”张佑猛地推开儿子,背过身去。

张文跪地,重重磕了三个响头,额头上沾满了泥土。然后咬牙起身,钻入密道之中。

石板缓缓合拢,将最后一丝光亮隔绝。

张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直到确定密道那头传来三长两短的敲击声——这是安全抵达的暗号——他才缓缓转身,拄着乌木杖,一步一步走回主宅。

宅中空荡。

妻妾们已经带着孙辈躲进了地窖,仆役也各司其职。张佑穿过一道道门廊,最后走进书房。

他在书案后坐下,铺开一张素绢,研墨,提笔。

笔锋悬在半空,迟迟没有落下。

写什么呢?写遗书?写辩状?还是写一封给皇帝的陈情表?

最终,他落笔,写下了八个字:

“田在人在,田亡人亡。”

墨迹淋漓,力透纸背。

写完这八个字,他掷笔于地,仰天长笑。笑声在空荡的书房里回荡,凄厉如夜枭。

笑罢,他起身,从兵器架上取下一柄环首刀。刀是祖传的,刀身有百炼钢的云纹,刀柄缠着褪色的丝线。

他拔刀出鞘,寒光映亮了他决绝的面容。

“刘宏,曹操,”张佑对着虚空,一字一顿,“你们要田,就来拿吧。只是这代价,怕你们付不起。”

话音刚落,堡外忽然传来一阵悠长的号角声。

呜——呜——呜——

三声长号,穿透夜幕,惊起飞鸟无数。

紧接着,是震天动地的战鼓声,从四面八方响起,如闷雷滚动,越来越近,越来越响。

张佑持刀冲出书房,登上最近的墙台。

只见堡外,原本漆黑的原野上,突然亮起了无数火把。那些火把连成一片,形成三条蜿蜒的火龙,从东、南、西三个方向,缓缓向坞堡逼近。

火龙的最前方,一杆大旗在火光中猎猎招展。

旗上绣着一个巨大的“曹”字。

旗下一员大将,黑甲红袍,按剑而立。即便隔着数百步,张佑也能感受到那股如山如岳的气势。

曹操,来了。

而在曹操身后,数十架庞然大物正在缓缓推进。那是投石车,是楼车,是冲车……是陈墨为这个时代带来的、摧毁一切旧秩序的钢铁洪流。

张佑握紧刀柄,指甲掐进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滴落。

他的身后,张武、张猛等人都已赶到墙头,部曲们张弓搭箭,滚木擂石准备就绪。

堡内,三千多人屏住呼吸。

堡外,上万大军沉默推进。

火光照亮夜空,将张氏堡孤零零的影子,投在大地之上。

最后的时刻,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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