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9章 朝堂震动(1 / 2)
林夙的身影消失在金銮殿外那刺目的阳光中,仿佛被巨大的宫门吞噬。殿内,死一般的寂静重新降临,却比先前更加粘稠、更加沉重,压得人喘不过气。空气中弥漫着血腥气、冷汗味,以及一种无声的、激烈的情绪在暗流涌动。
景琰僵坐在龙椅之上,冕旒垂下的玉珠遮蔽了他部分视线,却也让他得以在这片刻的遮蔽下,藏起眸中翻江倒海的情绪。他放在扶手上的指尖冰凉,甚至微微痉挛。方才那句“交由东厂诏狱,候审”的话音,仿佛还在殿梁间萦绕,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心口。他看着林夙那样平静地、头也不回地离开,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和虚空感攫住了他——他亲手将自己唯一可以全然信赖、唯一能与这冰冷皇座产生一丝暖意联系的人,推入了深渊。
“陛下……”司礼监掌印太监高公公小心翼翼地上前半步,尖细的嗓音带着试探,“朝会……是否继续?”
这一声,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瞬间打破了那令人窒息的平静。
“陛下!”都察院左都御史刘健猛地抬起头,他虽未像陈望之那般以死相搏,但花白的胡须因激动而颤抖,老泪纵横,“陈御史忠魂未远,陛下虽已纳谏,将林夙下狱,然此獠罪大恶极,岂能仅是‘候审’?东厂乃其巢穴,诏狱乃其刑场,将其交予东厂看管,无异于纵虎归山,包庇袒护!臣等恳请陛下,即刻下旨,三司会审,明正典刑,以安忠臣之心,以定天下人之念!”
他话音未落,身后那数十名跪地的清流官员再次齐声高呼,声浪比之前更加整齐,更加坚定:“臣等附议!恳请陛下三司会审,诛杀林夙!”
这一次,不仅仅是清流,一些原本还在观望的中立官员,见皇帝已然退让了一步,且陈望之的血迹仿佛仍在眼前,也被这股“正义”的洪流所裹挟,纷纷出列表态:
“陛下,刘大人所言极是!林夙之罪,罄竹难书,若不严惩,难以服众啊!”
“国法森严,岂容阉宦亵渎!请陛下圣裁!”
“陈御史血溅金殿,陛下若不能秉公处置,岂不令天下忠臣义士寒心?”
浪潮般的请命声一波高过一波,几乎要将金銮殿的穹顶掀翻。他们不再仅仅是请求,而是带着一种道德制高点上的逼迫,仿佛景琰若不立刻杀了林夙,便是昏聩无能,便是包庇国贼,便是对不起列祖列宗和天下百姓。
景琰看着下方群情激愤的臣子,那一张张或激动、或悲愤、或义正辞严的脸,在他眼中渐渐变得模糊而扭曲。他感到一阵眩晕,太阳穴突突直跳。他知道,这才是真正的考验开始。将林夙下狱,只是暂时堵住了他们的嘴,却远远不能满足他们彻底清除“阉党”、夺回话语权的真正目的。
安国公、成国公等勋贵代表,此刻反而沉默下来,冷眼旁观着文官集团对皇帝的步步紧逼。他们乐见林夙倒台,至于林夙是立刻死还是过后死,于他们而言区别不大,甚至更愿意看到皇帝与文官集团因此事彻底撕破脸,他们好从中渔利。
景琰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是皇帝,不能被情绪左右,必须权衡,必须算计。
“众卿之意,朕已明了。”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却努力维持着平稳,“然,林夙是否罪至当诛,其所行之事,是否皆如弹劾所言,尚需查证。朝廷法度,岂能因一人死谏而废弛?未经详查,便行诛戮,与暴政何异?”
他试图讲道理,试图将事情拉回“依法办事”的轨道,争取喘息之机。
然而,已经被陈望之之死点燃怒火的清流们,如何肯依?
“陛下!”一位年轻的御史激动得满脸通红,梗着脖子道,“林夙之罪,桩桩件件,铁证如山!东厂缇骑横行,诏狱冤魂哀嚎,岂是虚言?江南之事,更是疑点重重!陛下还要如何查证?难道非要等到这阉宦里通外国,祸乱江山,陛下才肯醒悟吗?”
“放肆!”景琰终于忍无可忍,厉声呵斥,“金殿之上,安敢妄测君心,口出悖逆之言!”
那年轻御史被呵斥得身子一颤,但依旧倔强地跪着,不肯低头。
刘健见状,再次叩首,语气悲凉却更加犀利:“陛下!非是臣等逼迫,实是林夙存在一日,则朝纲混乱一日,国无宁日!陛下可知,如今民间已有童谣传唱:‘阉宦当道,忠良血染,君王不明,江山欲倾’!此等言论,岂是空穴来风?陛下若再犹豫,只恐人心尽失,国本动摇啊!”
“童谣?”景琰瞳孔微缩,心中警铃大作。这是最恶毒的攻击,直接动摇统治根基。他目光锐利地扫过刘健,以及他身后那些看似悲愤,实则眼神闪烁的官员。他几乎可以肯定,这“童谣”即便不是他们编造传播,也必然被他们利用来大做文章。
“陛下!”又一名官员出列,是礼部的一位侍郎,他手持笏板,引经据典,“《左传》有云,‘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今民意汹汹,皆因林夙而起。陛下乃天下之主,当以社稷为重,以民心为念。昔汉末十常侍乱政,乃至董卓之祸;唐末宦官专权,终有朱温篡唐。前车之鉴,历历在目!陛下岂可因一时之仁,而置江山社稷于不顾?”
诛心之论!这是直接将林夙比作亡国祸根,将景琰比作昏聩之君!
景琰气得浑身发抖,他想怒吼,想将这些满口仁义道德、实则包藏祸心的臣子统统拖出去!但他不能。他是皇帝,他必须忍耐。他若此时失控,便正中了这些人的下怀。
他死死攥着龙椅的扶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和无助。满朝文武,竟无一人为他分忧,无一人站在他的角度思考。他们只在乎他们的派系利益,只在乎他们所谓的“清名”,只想着借此机会将皇权关进他们设定的“笼子”里。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殿外,飘向东厂诏狱的方向。夙夙……你现在如何了?那阴冷潮湿的牢房,你可能忍受?你的身体……景琰的心脏一阵刺痛,后悔如同毒藤,瞬间缠绕了他整个心房。他是不是做错了?是不是太过软弱,才让事情发展到这一步?
就在景琰心神激荡,几乎难以自持之际,殿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
“报——八百里加急军报——!”
一名风尘仆仆、甲胄染尘的传令兵,不顾侍卫的阻拦,踉跄着冲入大殿,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双手高高举起一封插着羽毛的紧急军报。
“陛下!北疆急报!柔然部族集结五万铁骑,突破边防,连克三城,兵锋直指雁门关!北疆守将请求朝廷速发援兵,调拨粮草!”
如同又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景琰和所有朝臣的心头!
哗——!
大殿之内,瞬间炸开了锅!
刚刚还沉浸在诛杀阉宦议题中的官员们,被这突如其来的边关警报打得措手不及。柔然入侵!五万铁骑!连克三城!雁门关告急!
这意味着战事!意味着巨大的军费开支!意味着动荡和死亡!
所有人的注意力,瞬间被这更紧急、更关乎国运的事件所吸引。
景琰也是心头剧震,猛地从龙椅上站起身:“军报呈上来!”
高公公连忙小跑下去,取过军报,恭敬地递给景琰。
景琰快速拆开,一目十行地扫过,脸色越来越沉。军报上字迹仓促,甚至沾染着暗褐色的血迹,详细描述了柔然骑兵来势凶猛,边防兵力不足,器械老旧,以及……粮草短缺的困境。
天灾人祸,内忧外患,竟在这一刻同时爆发!
他缓缓放下军报,目光扫过下方瞬间变得惶惶不安的群臣。刚才还慷慨激昂要求诛杀林夙的官员们,此刻大多面露惊惧,交头接耳,不少人已经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那些勋贵武将。
“众卿都听到了?”景琰的声音带着一种冰冷的疲惫,却又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北疆告急,军情似火。尔等还要在此,为了一个已下狱的宦官,纠缠不休吗?”
刘健等人张了张嘴,一时语塞。边关战事一起,所有的内部斗争都必须暂时让步于对外御侮。这是大义,谁也承担不起延误军机的罪名。
安国公见状,知道机会来了,立刻出列,声若洪钟:“陛下!柔然蛮夷,竟敢犯我边境,掠我城池,实乃欺人太甚!老臣不才,愿保举一人,可挂帅出征,平定北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