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西出阳关有故人(1 / 2)
太湖南岸的山坳静谧得只剩下风声与远处湖水的轻响。午后的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斑驳地洒在地面上,勉强驱散了地底带来的阴寒,却驱不散笼罩在每个人心头的沉重迷雾。那自称名叫\"柳七娘\"的女子所透露的信息,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众人心中激起惊涛骇浪,余波阵阵,难以平息。
\"龙脉\"、\"国运\"、\"前朝秘辛\"......这些词汇的重量,远超之前遭遇的江湖追杀和帮派恩怨。陈文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微微颤抖,嘴里反复念叨着\"礼崩乐坏,国之将亡\"之类的圣贤之言,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衣角,显然被这牵扯天下气运的秘闻吓得不轻。赵莽虽不太明白其中关窍,但也从众人的反应中知道事情极大,铜铃般的眼睛瞪得更圆,握着刀柄的手心满是汗水,粗壮的手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小栓子似懂非懂,只是下意识地紧紧靠着徐逸风的衣角,觉得只有先生身边最安全。王五默默地包扎着肩头的伤,眉头紧锁,沉默不语,眼神却格外凝重,不时警惕地扫视四周,仿佛随时会有敌人从阴影中扑出。
徐逸风负手而立,远眺着烟波浩渺的太湖水面。阳光在湖面上碎成万千金鳞,随波荡漾,但他的目光却仿佛已穿越千山万水,投向了那遥远而神秘的西北之地。柳七娘的话语,与他所知的一些家族零碎记载、与赫连部不遗余力的追索、甚至与黑水城那超越时代的星槎碎片,隐隐勾勒出一条模糊却令人心惊的脉络。这些看似不相干的线索,正在一点点串联起来,指向一个更加深远、更加危险的真相。
\"渊府\"守护的,或许从来就不仅仅是几件古物秘宝,而是更深层、更关乎根本的东西。而赫连部所求,其志恐不在小。徐逸风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那枚星槎碎片,冰凉的触感让他保持清醒。
\"徐......徐先生,\"柳七娘挣扎着站起身,脸色因失血和虚弱依旧苍白如雪,但眼神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我所言句句属实,此乃我先父以性命换来的消息。祁连之行,凶险异常,九死一生,但若那信物真如先父所言,关乎社稷苍生,则绝不能落入赫连部或类似奸人之手。\"她深吸一口气,继续道,\"我虽力薄,愿效犬马之劳,只求......只求将来若有可能,助我查清当年'巡风垛'覆灭真相,告慰先父在天之灵!\"她说着,便要屈膝行礼,身形踉跄,显是虚弱至极。
徐逸风抬手虚扶,一股柔和的力道托住了她下拜的身形:\"柳姑娘不必如此。此事既牵涉如此之广,已非一人一家之事。我等西行,本为避祸,如今看来,亦是循线而入局。\"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前路艰险,远超太湖之困,生死难料。诸位若有人欲另谋他路,徐某绝不相强,并会奉上盘缠,助各位安然离去。\"
赵莽第一个嚷嚷起来,声若洪钟:\"爷!您这是说的什么话!俺老赵跟定您了!管他龙潭虎穴,刀山火海,闯他娘的就是!正好会会那帮赫连龟孙,给阿贵报仇!\"他提及在黑水城牺牲的同伴,眼圈微微发红,粗犷的脸上闪过一抹痛色,握着刀柄的手又紧了几分。
王五沉声道,语气坚定:\"王五这条命是爷捡回来的,自当追随到底。刀山火海,绝不退缩。\"他简短的话语中透着钢铁般的意志。
陈文哆嗦了一下,推了推鼻梁上那副摇摇欲坠的破眼镜,颤声道:\"晚生......晚生虽手无缚鸡之力,然......然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此等关乎国运气数之事,岂能......岂能置身事外?愿随先生前往,虽死......虽死......\"他\"虽死\"了半天,也没说出\"无憾\"二字,显然怕得要死,脸色发青,但读书人的那点气节和忧国忧民之心终究占了上风。
小栓子也用力点头,小手紧紧抓着徐逸风的衣袍:\"先生,我也去!我不怕!\"童稚的声音里带着与年龄不符的坚决。
徐逸风看着眼前这一群因各种原因聚集在一起、背景各异却不得不共同面对未知险境的同伴,心中微叹,一股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他点了点头,声音沉稳:\"既如此,我等便同行。当务之急,是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筹措物资,西出阳关。\"
目标既定,接下来便是行动起来。他们当下最要紧的是迅速离开太湖区域,摆脱赫连部可能布下的眼线,并为漫长而艰险的西北之行做准备。徐逸风决定启用一条极其隐秘的联络渠道------并非动用\"渊府\"的力量,那可能会暴露行踪引来家族内部不必要的关注甚至阻挠,而是通过一位早年游历江湖时结识的、经营地下消息和物资渠道的旧友。此人姓朱,人称朱掌柜,表面经营杂货,实则是江南地下消息网络的一个重要节点,为人极讲义气,且欠着徐逸风天大的人情。
根据柳七娘提供的、关于太湖周边残余漕帮暗桩可能已被渗透或清除的信息,徐逸风选择绕开这些可能的监视点。他凭借记忆,带着众人昼伏夜出,专走荒僻小径,穿林越岭,避人耳目。几经辗转,风餐露宿,终于在第三日黎明时分,来到了百里外、运河畔一个看似普通的小镇------平望镇。
小镇尚未完全苏醒,青石板路上只有零星早起的摊贩在忙碌,空气中弥漫着河水特有的腥气与早点铺传来的淡淡食物香气。镇内有一家不起眼的杂货铺,招牌老旧,油漆剥落,上面写着\"四通杂货\"四个字。
徐逸风让其他人在镇外一处隐蔽的密林中等候休息,自己则稍作易容,换上一身普通的青布衣衫,用药物稍稍改变了肤色和面部细节,使之看起来更像一个寻常的行商,然后独自一人踏着晨露,走向那家杂货铺。
铺子里光线昏暗,仅靠一盏昏黄的油灯照明。各种货物从地板一直堆到房梁,散发着咸鱼、干货、药材、皮革等混杂的气味,浓郁得几乎令人窒息。一个戴着瓜皮帽、穿着油腻长衫、胖乎乎的中年掌柜正趴在柜台上打瞌睡,发出轻微的鼾声,一副算盘搁在手边,几本泛黄的账本散乱地堆在一旁。
徐逸风走到柜台前,屈起手指,用一种特定的、轻重缓急富有韵律的节奏轻轻敲了敲台面。
那胖掌柜的鼾声顿停,眼睛睁开一条细缝,一丝精光一闪而逝,随即又恢复成睡眼惺忪的模样。他慢悠悠地抬起头,打着长长的哈欠,拖长了声音:\"客官要点什么?小店......\"他的话说到一半,看清徐逸风易容后却依旧熟悉的眼神时,猛地顿住,哈欠打了一半卡在嘴里,脸上露出极度惊愕的神情,胖乎乎的下巴肉抖了一下,随即那惊愕迅速化为警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他小眼睛飞快地扫视了一下门口和窗外。
\"......要点关外的老山参,要十年以上的。\"徐逸风低声道,声音平稳,说出接头的暗语。
胖掌柜脸上的肥肉再次抖动了一下,小眼睛仔细地、几乎是贪婪地打量着徐逸风,仿佛要确认什么。片刻后,他压低声音,语气变得完全不同:\"十年以上的可金贵,存货不多,得从后面库房拿。客官里边请?\"他指了指通往后院的一扇不起眼的、被货架半掩着的小门。
徐逸风微微颔首,不再多言,随他穿过堆满杂物的狭窄过道,走进后院一间窗户被封死、密不透风、只点着一盏小油灯的小屋。屋里堆满了各种箱笼,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腐和灰尘的味道。
一关上门,那胖掌柜立刻变了脸色,激动地压低声音,几乎语无伦次:\"徐......徐爷?!真是您?!老天爷,您怎么......怎么突然到我这小地方来了?外面风声紧得很,黑白两道,官面私底下,到处都在找您!画影图形都贴到我这小镇来了!您这是捅了多大的马蜂窝啊?\"此人正是朱掌柜,他搓着手,既兴奋又紧张。
\"朱老板,别来无恙。\"徐逸风笑了笑,扯下易容的伪装,露出本来面目,只是眼神中带着一丝疲惫,\"长话短说,我需尽快西行,要可靠的路引、足够的盘缠、御寒的衣物、干粮药材,还要几匹好脚力。可能办到?\"
朱掌柜脸上立刻露出为难之色,胖脸皱成了包子:\"徐爷,您要的这些东西,放在平时,那都不叫事儿!我老朱分分钟给您置办齐整!可眼下......您惹的这麻烦可不小啊!赫连部那帮杀才,跟疯狗似的四处嗅探,还有官面上的某些大人物,也在明里暗里撒网!特别是往西去的各路关卡、渡口、驿站,盘查得比铁桶还严!苍蝇飞过去都得辨个公母!您这......您这简直是往刀尖上撞啊!\"他压低了声音,\"听说......听说还牵扯了宫里头的事?\"
徐逸风神色不变,从怀中取出一件小小的信物------一枚看似普通、边缘却刻着细微云纹的铜钱,轻轻放在桌上。\"用'隐麟'的渠道,尽量避开官卡,走商队私道,古驿道也行。价钱好说,按规矩加倍。\"他的语气不容置疑。
朱掌柜看到那枚铜钱,瞳孔微微一缩,显然知道这代表什么。\"隐麟\"是一个比他的网络更隐秘、收费极高但也更可靠的组织,专为特殊人群服务,据说背后有极大的势力支撑。他沉吟片刻,脸上的肥肉颤了颤,一咬牙,一拍大腿:\"成!既然徐爷信得过,又动用了'隐麟',我老朱拼着这铺子不要了,也给您把事办妥帖!最迟明晚这个时辰!东西和人我都给您安排稳妥!不过......\"他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更低,\"西路艰难,近来更不太平。北边蒙古诸部不太安分,马贼也比往年猖獗。特别是祁连山那边,邪门得很!风声鹤唳!有好几拨淘金客、探矿的,甚至附近喇嘛庙里的喇嘛,都莫名其妙失了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官府去查了几次,也不了了之。都说......山里闹鬼,或者出了什么吃人的精怪。您务必万分小心!\"
\"有劳了。这些我会留意。\"徐逸风点头,将铜钱推过去,\"此外,帮我留意两个人。\"他简洁而清晰地描述了藤原健一郎的外貌特征和可能出现的、家族内部某些特定人物的举止习惯,\"若有他们的消息,尤其是西去的动向,想办法通过老办法通知我。\"他留下了\"隐麟\"专用的紧急联络方式和暗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