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轻点妆奂明素志(1 / 2)
:轻点妆奂明素志
扬州的春日渐深,庭院中的芍药已然结出饱满的花苞,在暖风中微微摇曳。林黛玉的心境,亦如这庭院一般,在经历了一番风雨洗礼后,沉淀出一种安和,扬州的春日,是一幅晕染开的水墨画卷。烟花三月,二十四桥的柳丝新绿,拂过潺潺春水,桥下画舫轻摇,荡起圈圈涟漪。岸边莺啼婉转,琼花初绽,暗香浮动。瘦西湖上,湖光潋滟,桃柳夹岸,相映成趣。画舫凌波,笙歌隐约,游人如织。深巷里,卖花声清脆,朱门内,海棠开得正好。燕语呢喃,梁间筑巢,一派生机。水巷深处,乌篷船缓缓划过,橹声欸乃,惊起几只白鹭。临水人家,帘幕轻垂,隐约可见佳人凭栏。一城春色,半是烟水半是花,温柔了时光,也惊艳了岁月。前所未有的宁静与澄澈。她不再被动地躲避外界,而是开始主动梳理自己的人生,包括那份她一直刻意回避的事情。
这一日,天气晴好。黛玉吩咐紫鹃和雪雁,将她从贾府带出的、一直存放于库房深处的几只大箱子搬到了书房外间的敞厅里。阳光透过雕花隔扇,洒在蒙尘的箱笼上,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尘埃。那日午后,潇湘馆里静悄悄的,窗外竹影筛在碧纱橱上,碎得像揉皱的绿云。黛玉正凭栏坐着,身上穿件月白绫袄,领口袖口滚着圈浅碧色的软绸边,针脚细得几乎看不见。底下是条烟霞色的纱裙,料子薄得像笼着层雾,风一吹,裙角便轻轻拂过青石栏杆。她未戴什么珠翠,只挽了松松一个髻,用支碧玉簪绾着,鬓边垂下几缕碎发,被日头晒得泛着浅金,倒添了几分憔悴的柔婉。
她手里捏着半块冷透的杏仁酪,却没吃,只望着阶前那丛新抽的翠竹出神。眉尖微微蹙着,像含着化不开的轻愁,忽然喉间一阵痒,她忙侧过身,用素色杭绸帕子掩了口,轻轻咳了两声。那帕子是半旧的,边角绣着几茎细兰,染了点浅红——许是方才咳时沾了些胭脂,又或是别的什么,她自己倒没在意,只将帕子叠了叠,拢在袖中。
“姑娘,风凉了,回屋吧。”紫鹃端着药碗进来,见她还倚着栏杆,轻声劝道。
黛玉慢慢转过身,声音轻得像羽毛飘:“不妨事,坐一会儿。”她说话时带点鼻音,许是夜里没睡好,尾音总拖着丝若有若无的叹息。说着抬手拢了拢被风吹乱的袄领,指尖苍白得近乎透明,指节却因用力微微泛青。
紫鹃把药碗搁在石桌上,碗沿腾起一缕热气,混着淡淡的药香。黛玉瞥见那药,眉峰又蹙了蹙,却没说什么,只垂眸看着自己交叠在膝头的手——袖口浅碧的滚边蹭着烟霞裙,两种颜色在日头下洇开,倒像一幅没干透的水墨画,清清冷冷的,又透着点说不出的艳。
忽然一阵风过,吹得竹叶簌簌响,她肩头微微一颤,忙将身子往栏杆内侧挪了挪。紫鹃要去取披风,她却摆摆手:“不用,就回了。”声音依旧轻,却带了点不容劝的固执。说着扶着栏杆慢慢起身,纱裙下摆扫过石面,窸窣有声,像极了她平日里那些没说出口的愁绪,轻轻重重,都落在这寂静的午后里。
“小姐,这些箱子好久没打开了,怕是都有霉味了。”紫鹃一边用湿布擦拭着箱盖,一边轻声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唏嘘。这些箱子,承载着太多过往的记忆,有些甜蜜,更多**的却是酸楚。
黛玉神色平静,走上前,亲手用一把小巧的黄铜钥匙,依次打开了那几把早已有些锈蚀的锁。“咯噔”几声轻响,箱盖被掀开,一股混合着樟木、陈年织物和淡淡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
箱内的物事,一一呈现在眼前。
一箱是各色绫罗绸缎,皆是当年贾母、王夫人等为她备下的嫁妆衣料。颜色多为鲜艳的正红、玫紫、湖蓝,在江南湿润的气候里,有些已微微褪色,甚至边缘出现了霉点。
另一箱则是金银首饰。有赤金点翠的头面,有镶嵌着珍珠宝石的项圈手镯,做工精巧,价值不菲。然而,这些冰冷华美的物件,并未在黛玉眼中激起丝毫波澜。她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拂过一件累丝金凤的翅膀,触手一片冰凉。她记得,这似乎是及笄礼时,贾母所赐。那时的自己,还对未来怀着怎样朦胧的憧憬啊…如今想来,恍如隔世**。
还有一箱是些古玩摆件和文房雅物。一方上好的端砚,几锭李廷珪墨,还有一管玉屏箫…这些东西,倒是更合她的心意。她拿起那管玉箫,触手温润,依稀还记得某个秋夜,曾在潇湘馆的月色下,为宝玉吹奏过一曲《梅花三弄》。曲调早已忘却,那份心境,也**随风散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