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2章 钱老的苦恼(2 / 2)
敷料已经和伤口部分粘连,撕开时带来一阵尖锐的疼痛。钱景尧咬紧牙关,没发出声音。
伤口暴露在空气中。小张的动作明显停顿了一下——尽管受过专业训练,但面对这样特殊位置的严重创伤,年轻护士还是难以完全保持镇定。
“恢复得...还不错。”她声音有些发紧,“没有感染迹象。”
碘伏棉球擦过皮肤,带来刺痛的凉意。然后是生理盐水冲洗,涂抹抗生素软膏,覆盖新的无菌敷料。整个过程,钱景尧都能感觉到护士的目光——那种混合着同情、好奇和尴尬的目光。
每一天,同样的程序重复两次。每一次,他都必须暴露最私密、最残缺的部位,让陌生人审视、处理。更糟糕的是,随着住院时间延长,关于他伤情的传言开始在医护人员中悄悄流传。
“听说23床那个是被特别针对的...”
“伤口太整齐了,肯定有内情。”
“嘘,小点声...”
钱景尧假装没听见,但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在他心上。他开始憎恨这些白衣天使,憎恨他们的专业,憎恨他们的同情,憎恨他们知道他的秘密。
术后第十天,内分泌科医生来了。
“钱先生,由于你的体内睾酮水平会急剧下降。”医生拿着化验单,“我们需要开始激素替代治疗,否则会出现一系列类似更年期的症状:潮热、情绪波动、肌肉流失、骨质疏松...”
“那就治疗吧。”钱景尧打断他,语气不耐烦。
于是,每周一次的睾酮注射成了新的日常。护士在他的臀部肌肉注射橙黄色的油剂,药物缓慢吸收,维持着他作为“男性”的外在表象。
但钱景尧知道,这只是表象。每次注射时,他都会想起谭笑七——那个人夺走了他作为男性的实质,现在他却要依靠化学药物来伪装完整。
更讽刺的是,药物带来了间歇性的性欲。那种欲望没有实现的可能,就像幻肢痛,提醒着他已经失去的东西。深夜里,他会被这种荒谬的欲望惊醒,然后陷入更深的绝望和仇恨。
术后第十五天,甄英俊来了。
“小钱啊,受苦了。”甄英俊在床边坐下,表情凝重。
钱景尧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谢谢甄局关心。”他一直这样称呼甄上级。
“不过小钱,”甄英俊话锋一转,压低声音,“我听说了一些...传闻。关于你为什么会被特别针对那个部位。你知道,这种伤情,难免让人多想。”
钱景尧的心沉了下去:“领导,那就是抢劫,没别的。”
“是吗?”甄英俊推了推金丝眼镜,“什么样的劫匪会专门攻击那个部位?”
“黑暗中胡乱挥刀...”
“够了。”甄英俊摆摆手,表情冷了下来,“钱景尧,我们明人不说暗话。你我都知道是谭笑七干的,我知道你为什么坚决不承认!”
“我警告过你,不要碰他,你还派了四波人去杀他”甄英俊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钱景尧,“现在好了,老虎回头咬了你一口,还是最致命的一口。”
“领导,我...”
“别说了。”甄英俊打断他,“好好养伤。工作上的事不用操心——你的位置我已经让谈向前和谭笑七的二叔,你好好休息休息吧。”
赤裸裸的剥夺。借着伤情,夺走他的权力和位置。
甄英俊走到门口,又回头说:“对了,坚持你的说法。入室抢劫,偶然伤及。这对大家都好。”
门关上了。钱景尧盯着天花板,突然笑了起来。笑声开始很小,然后越来越大,最后变成了歇斯底里的狂笑,笑到伤口剧痛,笑到眼泪流出来。
对了,坚持说法。入室抢劫,偶然伤及。一个谎言,所有人都需要他维持的谎言。为了他的面子,为了甄英俊的算计,所以谭笑七的逍遥。没人知道不承认是谭笑七做的,一方面是自己的面子,另一方面是留给自己得以向谭笑七疯狂报复的机会,如果承认了,那么以后谭笑七出事了,大家一定会想到是自己干的,派杀手是暗的,明着报仇肯定为法律不容。
护士闻声进来,看到他在病床上又哭又笑,犹豫了一下,还是轻声说:“钱先生,您需要休息...”
“出去!”钱景尧吼道,“都给我出去!”
术后第三十五天,钱景尧出院了。
伤口愈合良好,留下了一道狰狞的疤痕,像一条粉红色的蜈蚣趴在他身上。李明德最后一次检查时,拍了拍他的肩膀:“生理上恢复得不错。但心理上...如果觉得难受,可以去看心理医生。”
钱景尧没说话。他接过出院小结和药方——未来六个月需要继续注射的睾酮,止痛药,还有一张心理咨询的转诊单,他随手塞进了口袋深处。
办理出院手续时,他看到了病历上的诊断:“某某割伤,某某缺失,永久功能障碍。患者自述为入室抢劫所致。”
自述。医生用了这个词,保留了怀疑的空间。
走出医院大门,秋日的阳光刺得他睁不开眼。钱景尧站在台阶上,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是三十五天后,他第一次呼吸到没有消毒水味的空气。
路人来来往往,没有人多看他一眼。在他们眼中,他只是一个普通的中年男人,或许脸色苍白些,步履缓慢些。没有人知道,白衬衫和西裤之下,藏着怎样残缺的身体和精心编织的谎言。
一辆黑色轿车停在路边。司机下车,为他打开车门——是甄英俊安排的车。
“钱领导,甄领导让我送您回北京。”司机说。
钱景尧坐进车里,关上门,将自己与外界隔绝。车窗外的世界继续运转,阳光明媚,秋高气爽。但他的世界里,只剩下消毒水的味道、换药的屈辱、激素注射的荒诞,还有一个必须坚守到底的谎言。
轿车驶入车流。钱景尧闭上眼,脑中浮现出谭笑七的脸——那张冷硬如刀的脸。
“你赢了这一局。”他在心里说,“但游戏还没结束。我会用这个残缺的身体,这个靠谎言维持的体面,一点一点地,把你拖进地狱。”
轿车转过街角,医院消失在视野中。治疗结束了,但伤口从未愈合——无论是身体上的,还是心理上的。它们只是被敷料覆盖,被谎言包裹,等待着在某个时刻重新裂开,溃烂,化脓。
而那一天,钱景尧知道,不会太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