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 算盘空响,报应不爽(1 / 1)
陈万富两次运盐都吃了亏,他知道暂时斗不过张营长,只能另寻机会。可眼下,他要用别的“忠心”补回来,增加在日本人面前的份量,否则赵营长藏在暗处再使绊子,陈家这点家业,撑不过这个冬天。所以,他更加殷勤。日军随口提一句“运盐的船不够用”,他当晚就带着家丁挨村找船,把渔民赖以生存的小渔船都强征过来,船主哭着求情,他只撂下句“皇军要用,是你的福气”;盐税本是定数,他主动找到日军军官,说“自家愿多缴三成,给皇军凑军饷”,听得旁边的盐商直咬牙。
每当日军军官拍着他的肩膀,用生硬的中文夸一句“陈老板,大大的忠诚”时,陈万富那张被精明和谄媚撑得发胀的脸,瞬间就像被揉皱的纸团舒展开来——眼角的褶子堆成了小山,嘴角咧到耳根,露出两排被烟熏得发黄的牙。
他忙不迭地弓着腰,双手在身侧搓得发红,连声道“为皇军效力是小人的本分”,可那眼神里的得意藏都藏不住,像偷到糖的孩子,直泛着光。仿佛这一句“忠诚”,比十船盐还金贵,能让他把之前吃的亏全忘了,连腰板都比平时挺得更直些,仿佛下一秒就要把“皇军亲信”四个字刻在脑门上。
陈万富一门心思往日军跟前凑,算盘打得噼啪响,却没算透“民心”这道坎。
他强征渔船时,渔民们望着被拖走的“命根子”,眼里的泪早凝成了恨;多缴盐税的事传开,盐商们在茶馆里拍着桌子骂他“断活路”,连挑盐的脚夫都私下串通,说“不给陈家抬盐”。起初只是零星的怨怼,渐渐就成了燎原的火——盐民们扛着锄头堵了盐仓,说“宁可把盐烂在仓里,也不让汉奸发国难财”;几家老字号盐铺干脆挂出“歇业”木牌,明着跟陈家、跟日军叫板。
这下彻底乱了套。日军据点的盐仓见底,军饷筹措也卡了壳,扬州的指挥官看着底下送来的“暴动简报”,脸色铁青。翻译官在一旁哆哆嗦嗦地说:“百姓都说是陈万富逼的……要不,杀鸡给猴看?”
指挥官指尖在桌上敲了敲,突然笑了。他要的从来不是一个“忠臣”,而是能稳住局面的棋子。如今这颗棋子惹了众怒,反倒成了最好的替罪羊。
几日后,日军突然包围了陈家盐铺。陈万富还揣着刚算好的“增缴盐税清单”想去找军官表功,门一推开,就被冰冷的枪托抵住了胸口。他挣扎着喊:“我是大大的忠臣!皇军要盐,我马上就送!”
日军军官没理他,只是对着围过来的百姓和盐商,让翻译官喊:“此人大大的坏了,借皇军名义作恶,强征暴敛,害得大家活不下去——今天抓他,就是给各位一个交代!”
人群里先是死寂,接着爆发出震天的骂声,扔过来的烂菜叶、石子砸在陈万富脸上。他这才明白,自己那些费尽心机的“忠心”,到头来不过是人家平息民愤的祭品。被押上囚车时,他回头望了眼自家盐铺的招牌,突然想起在凤城的那个梦——原来报应来得这么快,还是日军亲手递过来的。
车轱辘碾过青石板路,留下两道深痕,像极了他为陈家挣下的家业,终究被自己一步步碾成了碎末。
陈万富被日军抓进据点牢房时,手里还攥着半块被狱卒踩碎的算盘珠。冰冷的石墙渗着潮气,把他那件体面的绸缎马褂洇出深色的印子,倒像给满身的算计打了个狼狈的补丁。
起初是撞破头的愤怒。他隔着铁栏吼,声音劈得像被扯断的棉线:“我为皇军征了多少船?缴了多少税?你们眼瞎了?!”吼到嗓子冒烟,才发现牢门外的日军士兵连眼皮都没抬——他那些“功绩”,在人家眼里早成了该被清算的“罪证”。
接着是彻骨的寒意,从脚底顺着脊梁爬上来。他忽然想起被强征渔船时,船主跪在泥里骂他“不得好死”;想起盐商们在茶馆里啐他“汉奸胚子”,原来自己拼命踩着别人往上爬,最后脚下早成了万丈深渊,连个拉一把的人都没有。更让他心口发堵的是,他当初图什么啊?不就是想借着日本人的势发点国难财,再帮着姑爷陈先如在日本人跟前谋个体面前程,盼着他能升个官,陈家也好跟着鸡犬升天。他算盘打得有多精,如今就有多狼狈——财没发成,家业要败,姑爷的官帽连影子都没见着,自己反倒先成了阶下囚,这不是机关算尽一场空,反倒把自家性命搭进去了吗?
夜里躺在稻草堆上,摸着指间的白玉扳指——那是年轻时刚开盐铺,用第一笔赚来的银子打的。那时他总说“做生意得留三分余地”,可什么时候起,为了贪欲失了本分,为了升官发财攀附日军,日军连一分情面都没给自己留。他又想起陈先如,如今也跟着日军做事,跟他走的是一条路啊。自己尚且落得这般下场,会不会有一天也会步了他的后尘?被日本人当棋子利用,等没用了就随手丢弃?这念头一冒出来,就像藤蔓似的缠得他喘不过气,既悔自己的糊涂,又忍不住替女婿捏一把汗。
牢门吱呀响时,他以为是要被拉去枪毙,却见日军军官递来纸笔,让他“供出同党”。他盯着纸上“陈家盐铺”四个字,突然笑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原来自己费尽心机想保的家业,到头来不过是人家手里随时能撕烂的纸。
最后那点念想断了,他反而静了。瘫坐在地上,背靠着冰冷的墙,像尊被雨打坏的泥像。心里头空落落的,倒不是怕死,是突然想通了:他算计了一辈子盐价、船期、人心,却没算到,在这乱世里,想当条听话的狗,人家也未必留你到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