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3章 伦理之锚(1 / 2)
“在没有绝对真相的深空,伦理不是枷锁,是让我们不致飘散的锚。”
——定义者伦理委员会成立宣言·开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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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义者疆域,新生纪年第十八日,分离舰队离开后的第三天。
凌晨02:17,林风在核心会议室召集紧急会议。与会者只有五人:他自己、隼、艾拉、铁砧、深根。夜枭在阴影中旁听,没有现身。
“那个警告,”林风开门见山,“‘不要相信园丁’。你们收到了吗?”
四人都摇头。隼皱眉:“你确定不是试炼后遗症?或者节点网络的干扰?”
林风调出个人神经监测记录:“警告发生时,我的意识清醒度98.7%,无幻觉或癫痫样放电。而且……”他停顿,“那声音有一种奇怪的‘熟悉感’,像是在寂静之源内部听到的观测者叹息,但更……急迫。”
艾拉迅速调取数据:“同一时刻,节点网络有轻微波动。不是自主活动,更像是有外部信号穿透进来——但我们的防御场没有报警。信号来源无法追溯,特征与播种者信号部分相似,但更……古老。像是同一支笔,在不同年代写下的字迹。”
“园丁是谁?”铁砧问,“播种者?观测者?还是我们还没遇到的某种存在?”
“播种者播下种子,”深根的藤蔓轻轻摆动,“园丁照料花园。如果整个宇宙是实验场,那么播种者可能是创造者,园丁就是……维护者。或者说,监管者。”
“帷幕守护者。”夜枭的声音从角落阴影中飘出,“议庭底层传说中提到过这个称谓。他们负责清理‘实验污染’——也就是意识到实验真相的文明。”
会议室陷入沉默。分离者刚刚离开,带着对“真实宇宙”的渴望,而此刻他们得知,即使是外面的宇宙,也可能在某种“园丁”的注视之下。
“我们需要建立一套原则,”隼打破沉默,“在真相不明、威胁环伺的情况下,文明该如何决策、如何行动、如何定义对错。不能再靠临时判断了。”
林风点头:“这正是我今天召集大家的原因。分离事件证明,我们需要一个坚实的伦理框架。不是法律条文,而是更深层的共识基石——当我们面对像‘是否该知道全部真相’‘技术该用到什么程度’‘文明存续与个体自由如何平衡’这些问题时,该依据什么来抉择。”
他看向隼:“你牵头成立伦理委员会。今天就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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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下午,定义者广场旁的圆形议会厅首次启用。这不是随机选择——议会厅的地下结构与第七区的节点网络有微弱连接,艾拉小组认为这种连接可能有助于“提升审议的集体意识清晰度”,尽管机制不明。
三百名代表通过随机抽选和领域推荐结合产生:技术专家、医护人员、教师、艺术家、老战士、年轻一代、各生理形态种族代表(人类、“根须”分支、幽影族、其他少数群体)。每个人面前都有一个交互终端,可以匿名提问、投票、提出修正案。
隼作为临时主席站在中央。她没有用讲台,而是站在一个微微凹陷的圆形区域,让每个人都能平等地看到她。
“我们聚集在这里,不是因为我们已经知道所有答案,”隼开场,“恰恰是因为我们面对的问题,没有现成答案。”
投影幕布亮起,显示三个核心议题:
1.技术应用的边界:当我们能够定义规则、修改物理常数、甚至可能影响意识本身时,什么样的应用是可接受的?什么样的必须禁止?
2.真相的知情权:关于实验场、播种者、园丁等真相,个体是否有权选择不知道?文明是否有权为了保护集体心理稳定而暂时隐瞒部分信息?
3.存续的代价:如果为了文明存续需要牺牲个体自由、记忆、甚至部分人性,底线在哪里?
“我们不会在今天解决所有问题,”隼说,“但我们要确立几个‘锚点’——无论未来风浪多大,都能让我们不至于完全迷失的基本原则。”
讨论持续了九个小时。过程激烈,但秩序井然。
关于技术边界:
一名年轻工程师激动地站起来:“如果我们有能力消除痛苦,为什么不?如果我们可以让每个人都感受幸福,为什么不?”
一位老医生反驳:“痛苦不只是生理信号,它也是成长的催化剂。我见过太多在舒适中麻木的人。而且……如果我们连痛苦都能定义,那快乐还是快乐吗?还是只是某种神经信号的精确模拟?”
最终形成的原则草案:“技术应用需经多领域集体评议,尤其涉及意识修改、规则永久性变更、生命本质改造时,必须通过‘逆向否决’程序——任何重要反对意见都必须得到充分回应和辩论,否则不得实施。”
关于真相知情权:
一位失去伴侣的中年女子含泪说:“我丈夫在锻炉星璇战死了。现在你们告诉我,那场战争可能是实验设计的一部分?我宁愿永远不知道。真相有时不是礼物,是诅咒。”
一位哲学家(原人类殖民地大学教授)回应:“但无知的选择权,必须建立在知情的基础上。你不能在不知道‘无知’代价的情况下选择无知。我们需要分层级的真相披露——从概要到细节,让每个人可以决定自己深入到哪一层。”
原则草案:“尊重个体对真相的接受程度差异,建立‘真相阶梯’系统。但同时,任何个体都有权在任何时候选择进入更深的真相层级,文明有义务提供心理支持和整合帮助。”
关于存续代价:
争论最激烈。铁砧代表防卫部门发言:“如果‘帷幕守护者’真的存在并且要净化我们,为了文明存续,我们可能需要牺牲部分人的记忆、甚至生命。这是残酷的,但有时候别无选择。”
一位年轻母亲抱着婴儿:“我的孩子才出生十天。如果存续意味着他要在一个人性扭曲的世界长大,那我宁愿选择有尊严的终结。”
双方都有人支持。僵持两小时后,深根提出一个观点:“存续不是物理上的延续,更是我们之所以为‘我们’的核心特质的延续。如果我们为了活下来而放弃了团结、同情、对真相的追求,那我们活下来的还是‘定义者文明’吗?还是只是顶着我们名字的空壳?”
这句话触动了很多人。
最终原则草案:“文明存续高于单一真相的追寻,但存续的目标必须包含守护文明核心特质——自主定义、集体共识、对个体尊严的尊重。当存续与这些特质冲突时,必须优先寻求不牺牲特质的存续方案;若无方案,则由全体公民投票决定。”
晚上21:43,三大基石原则进行最终投票。
出席代表300人,有效票299票(一名幽影族代表在投票前因意识过度消耗退出)。
技术评议原则:287票赞成,12票反对,通过。
知情权尊重原则:275票赞成,24票反对,通过。
存续与特质平衡原则:263票赞成,36票反对,通过。
投票结果公布时,议会厅里没有欢呼,只有长久的、沉重的寂静。每个人都知道,他们刚刚为文明按下了一个沉重的锚——这个锚会限制一些可能性,但也会在未来的风暴中拉住他们,不坠入深渊。
隼宣布:“定义者伦理委员会正式成立。第一届委员将从今天与会代表中抽选15人,任期一年。委员会将负责审议所有重大决策的伦理合规性,但最终决定权仍归全体公民——委员会只有建议权和延迟实施权(若判定存在重大伦理风险)。”
她顿了顿,补充道:“同时,我们设立‘伦理特赦条款’:任何人,在任何时候,如果认为某项决策或技术应用违反伦理原则,都可以匿名发起质疑。质疑一旦达到一定联署数量,必须重启辩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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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议结束后,林风独自留在议会厅。圆形大厅空无一人,只有地面微弱的能量脉络发出浅蓝色光晕——那是与节点网络的连接线。
他坐在地上,手掌贴在地面。闭上眼睛,意识下沉。
这一次,他没有连接具体的节点,而是尝试“聆听”整个网络的低语。初级权限让他能感知网络的整体状态:平静,但深处有暗流。像冬眠的巨兽,呼吸缓慢但有力。
他在意识中低声问道:“园丁……是谁?”
没有直接回答。但网络传来一系列破碎的图像:
——一双修剪枝叶的手,动作轻柔但毫不留情。
——一个哭泣的身影,一边抹去眼泪,一边按下“重置”按钮。
——花园里,一株过于茂盛的植物被连根拔起,旁边是更多整齐划一的幼苗。
——一句低语:“……对不起,但花园必须整齐……”
林风猛地收回意识,心脏狂跳。
那些图像里的情感矛盾得令人窒息:温柔与残酷,悲伤与决绝,爱护与毁灭。
他想起莫里斯离开时的话:“我们不想做实验变量,哪怕变量被允许‘定义’自己的小盒子。”
而现在,他似乎瞥见了那个“园丁”的模样——一个可能深爱着花园,但又受制于某种“花园必须整齐”规则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