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不是结局的结局(1 / 2)
当夕阳的最后一缕余晖被远方林立的摩天高楼彻底吞噬,这座城市便开始点亮另一副由霓虹与车灯构成的更加虚伪也更加冰冷的白昼。
市刑侦支队那扇厚重到足以隔绝一切人间烟火的玻璃门,终于在一声沉闷的电子锁响后,为陆小凡缓缓打开。
繁琐的手续在半小时前就已全部办完,他在七八份文件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每一个笔画都像是在告别一段荒诞的旅程。
走出大门的那一刻,陆小凡伸了一个夸张到极致的懒腰,力道大得仿佛要把过去二十四小时里每一节被紧张和怀疑侵蚀过的骨头,都一节节掰松、复位。
他甚至能听到自己颈椎发出不堪重负的轻微“咔哒”声,那声音带着一种卸下千斤重担后的虚脱感。
他贪婪地深吸了一大口傍晚时分微凉的空气。
空气是咸的,带着初秋的萧瑟,还混杂着街对面烧烤摊飘来能勾起人最原始食欲的孜然与焦炭的香气。
这味道,和支队大楼里那股子由廉价速溶咖啡和主机散热风扇排出的热气混合而成的焦灼味道,简直是地狱与天堂的区别。
整整一夜没合眼,加上高强度的精神对抗,他感觉自己的脑子像一团被反复揉捏过的面糊,软塌塌地失去了所有形状。
现在,什么惊天魔术,什么完美密室,什么戴着佳明手表的全息投影同谋,都他妈的见鬼去吧。
他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一头扎进自家那张堆满换洗衣物的床上,把被夺走的二十四小时,连本带利地睡回来。
最好能睡到世界末日,或者下一场脱口秀开场前。
“陆小凡。”
一个清冷的声音,在他身后不远处响起。
不用回头,那股子混合着福尔马林气息的味道,就足够让他辨认出来人是谁。
沈心怡跟了出来。
她已经换下了那身代表着绝对理性和秩序的警服,身上是一件裁剪简单的米白色风衣,长发随意地披在肩上,让她整个人少了几分身为法医的冷硬与锋利,在暮色四合的街灯下,竟多了几分属于这个年纪不易察觉的柔和。
但她脸上的表情,依旧没比在解剖台上轻松多少,充满了专业性的困惑和探究。
那神情,仿佛他不是一个刚刚洗脱嫌疑的平民,而是一具逻辑不通、死因不明的尸体。
在观察室里旁观了那场由他远程遥控的审讯之后,沈心怡看向陆小凡的眼神,已经彻底变了。
最初那种看待一个油嘴滑舌嫌疑人的轻蔑和不耐烦,早已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复杂和矛盾的情绪。
那感觉就像一个毕生研究牛顿力学的物理学家,亲眼看见一个苹果,不是掉下来,而是微笑着跟他打了个招呼,然后晃晃悠悠地飞上了月球。
一种世界观被颠覆后的茫然、一种急于探寻背后原理的渴望、以及一种害怕这奇迹只是幻觉的审慎,全都混杂在了一起。
陆小凡慢悠悠地转过身,耷拉着眼皮,一脸的倦容让他看起来像只熬了大夜的树懒。
“哟,沈法医。”
他的声音也带着浓浓的疲惫,但语调里的那份玩世不恭却丝毫未减。
“怎么,是结案报告逻辑不通顺,需要我这个‘嫌疑人’帮你润色一下吗?”
他咧嘴一笑,“加班费另算哦,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给你打个八折。”
沈心怡的嘴角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显然是没有理会这句不正经的调侃。
她走到陆小凡面前,两人之间隔着三步的距离,这是一个既能保持警惕又能有效沟通的安全距离。
沉默了大概五秒钟,她似乎在组织语言,这对于一个总能用最精准词汇描述创口形状的法医来说,是极为罕见的情况。
终于,她从风衣口袋里拿出一张名片,递了过去。
动作里透着一丝僵硬与不自然,仿佛她递出的不是一张印着联系方式的卡片,而是一份对自己专业信仰的挑战书。
“这次,谢谢你。”
她的语气很认真,甚至称得上郑重,每一个字都咬得很清晰,不带任何个人情绪。
“但是,”她话锋一转,严谨的职业病再次占据上风,“你最后那个关于心率的推断,从逻辑上讲,是站不住脚的。你没有任何数据支撑陈峰在说谎时的心率一定会超过他日常运动的阈值,那更像是一种心理恐吓,而不是科学。”
“我保留我的意见。”
陆小凡接过了那张设计极其简洁、只印着姓名和电话的名片,入手微凉,卡片边缘切割得非常整齐,带着和主人一样的一丝不苟。
他看着上面“法医,沈心怡”那几个毫无装饰的宋体字,笑了,那笑容在路灯下显得有些懒洋洋的。
“沈法医,你听说过一句话吗?”
沈心怡看着他,等待下文。
“科学的尽头是玄学。”陆小凡把名片在指间灵巧地转了一圈,像个不入流的魔术师,“而玄学的入门,叫‘我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
“你……”
“法医姐姐,”陆小凡打断了她,特意加重了“姐姐”两个字的发音,语调拖得长长的,“有时候,真相不需要数据支撑,它只需要一个恰到好处的舞台,和一个足够相信它的观众。”
那一声“法医姐姐”,让沈心怡那张素来平静无波的脸上,眉梢几不可察地跳了一下。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反驳些什么,但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只是那眼神里的困惑又加深了几分。
就在这有些微妙的对峙气氛中,一阵沉稳有力的脚步声从两人身后传来。
李建国也从大门里走了出来,他身上那件穿了多年的夹克衫敞着怀,露出里面洗得有些发白的衬衫。
这位鬓角斑白的老刑警脸上,同样写满了熬夜后的疲惫,眼眶下的阴影比昨天更重了些,但那双总是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却透出一种案件告破后的清明,以及某种更加深邃的东西。
他的目光落在陆小凡身上,那眼神却尤为复杂。
里面有对年轻人才能的欣赏,有对那种不按常理出牌的无奈,有对某种可能性的探究,甚至还藏着一丝外人无法读懂的、与尘封往事有关的沉重。
李建国走到陆小凡面前,没有多余的客套与寒暄,只是抬起那只布满厚茧的大手,不轻不重地,拍了拍这个年轻人的肩膀。
那力道很沉,仿佛带着千钧的分量,不仅仅是身体的接触,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嘱托与审视。
“年轻人,”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烟草和岁月共同熏燎过的质感,“有空,常来坐坐。”
这话听起来像是客套,但从李建国嘴里说出来,每一个字都显得意味深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