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罐子里江山我一口都不甜(2 / 2)
萧决手中捧着一只瓷罐,封口完好,标签斑驳,上书两个小字:“旧蜜”。
他走到她面前,不语,只舀起一勺金黄浓蜜,递至她唇边。
苏晏清怔住。
“我替你记甜。”他说。
她未避,任那蜜落入口中。舌尖毫无知觉,可泪水却猝不及防滑落。
他望着她,声音低得几乎融进夜风:“你封了毒,也封了自己。从今起,我的嘴,是你的甜。”
她闭眼,肩头微颤。
远处宫灯明灭,仿佛天地也在静听这一瞬的温柔。
而在玄镜司最深的地牢里,隐香人倚墙而坐,手中紧攥一片烧焦的纸角。
狱卒翌日发现时,人已气绝,手中留字一行,墨迹斑驳,力竭而成——
“味锁已闭,心债难偿。望外甥……活出滋味。”第124章余烬未冷,心债如潮
玄镜司地牢深处,烛火摇曳在铁栅之间,映出斑驳如骨的影子。
隐香人已无声无息三日,狱卒原以为他又陷入昏睡——这位盲眼老僧自入狱以来从不言语,只以指尖摩挲那片焦纸,仿佛那是他与尘世唯一的牵系。
直至第四日拂晓,狱卒送饭时发现他端坐如禅,头微垂,手中紧攥的纸角边缘渗着暗红血渍,指节僵直得如同石雕。
近前细看,人早已气绝多时,唇角却似含一丝释然。
其掌心露出半行墨字,笔画断续,力竭而书:“味锁已闭,心债难偿。望外甥……活出滋味。”
消息传至萧决案前,已是黄昏。
他立于心锁灶残墟旁,手中紧握那张染血遗书,指节泛白。
风穿废灶,吹不动他黑袍猎猎,却吹得心头千钧坠落。
他曾恨这九味盟,视其为毒脉根源;可如今才知,那焚三代人心头血的“味火”,竟由自己血脉亲手点燃——隐香人,是母亲失散多年的兄长,是他从未知晓的舅舅。
原来他自幼厌食、味觉尽失,并非天刑,而是幼时被迫试药所致。
“赤心散”的第一炉,就炼在他稚嫩的五脏六腑之中。
三天三夜,萧决未曾合眼。
他翻阅旧档,查遍密卷,终于在祖父兵败抄家的残册中寻到蛛丝马迹:当年御膳房大火,并非意外,而是玄镜司奉旨灭口。
而主持焚灶者,正是他的父亲。
真相如刀,剖开过往层层伪装。
第四日清晨,他亲自捧着一卷泛黄秘方走入太庙废墟——那是藏于玄镜司最深铁匣中的“赤心散”原始配方,以人胆为引,以悲情为柴,以忠良之痛为火种,堪称食道邪典。
他将其投入心锁灶残烬之中。
火焰忽起,虽无木柴,却凭空燃起幽蓝之火,将整卷秘方吞噬殆尽。
灰烬飘飞之际,竟有低语回荡空中,似无数亡魂齐声叹息,终得解脱。
当日下午,萧决召见苏晏清。
她踏入书房时,阳光正斜照在案上一只空瓷罐上,金漆剥落,标签模糊。
他坐在阴影里,面容憔悴,双目却清明如洗。
“你断感觉,我断过去。”他声音沙哑,却不复冰冷,“从今起,我不再是被毒废的萧都督。我是你的刀,也是你的盾。”
苏晏清静立良久,轻轻颔首。无需多言,彼此皆知此誓重逾山河。
归府途中,雪又落了下来。
小铃铛迎出门,轻摇铜铃三响——这是她们约定的暗语:今日无事,安心归寝。
可当苏晏清接过铃绳的一瞬,指尖忽感一阵奇异震颤,仿佛舌尖触到了某种久违的温热。
她闭目凝神,接入“味联”。
那是她自创的心法,借饮食记忆与共情之力,在特定情境下感知他人味觉残影。
以往只能零星捕捉片段,如今却不同——北境七灶之地,七位幸存的“残奴”竟在同一时刻,齐声低吟:
“雪底红梅……”
声音微弱,却清晰可辨,不再混乱错杂,而是如歌如祷,宛如一道无形的味脉重新接续。
那是他们童年唯一尝过的甜点,祖母藏在雪窖里的蜜渍红梅,曾是寒冬中最温柔的慰藉。
她眼底泛起微光,提笔补录《炊政手札》最后一行:
“甘舍万味,非为成神,只为百姓饭食,再无毒饵。”
墨迹未干,窗外风铃忽响。
她抬眸望去,檐下立一人,玄袍覆雪,手中仍握着那只旧蜜罐,未曾收回。
萧决静静望着她,目光沉沉如海,似藏尽千言,终未出口。
她轻抚唇角,似笑非笑,低语如风:
“这江山,终于……不那么苦了。”
远处宫墙之内,一盏新灯悄然点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