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灶响了,是有人记得(2 / 2)
那曾是她父兄守了一辈子的地方,早已断垣残壁、冷灰积雪的旧灶遗址,此刻竟隐隐透出一抹赤色光芒,如同沉睡的心脏,悄然搏动。
风雪在北境的荒原上翻卷如刀,割裂天地间的界限。
阿糯的手还僵在织机的梭槽里,粗线勒进掌心,却已感觉不到疼痛。
她怔怔望着远处——那本该是死地的地方,竟燃起了火。
不是寻常灶火那般温顺驯服的橙黄,而是深红近赤,像从地底深处涌出的血焰,在皑皑白雪中跳动、呼吸。
残破的炉膛早已被岁月啃噬得千疮百孔,可此刻火焰却自其中腾起,无声燃烧,不散香气,只余焦木爆裂的噼啪声,一声一声,如同旧人低语,唤她乳名。
“阿糯……回来啦……”
她踉跄着奔去,脚下一滑便跌倒在雪堆里,膝盖磕出血痕也浑然不觉。
粗布鞋在冻土上留下凌乱的痕迹,像是迷途三十年的孩子终于循着炊烟归家。
她扑到灶前,颤抖的手抚过冰冷的石基——可那石头竟微微发烫,仿佛血脉重新流动。
眼泪滚落,砸在雪地上瞬间结成冰珠。
“爹……阿兄……苏家的灶,又响了。”她哽咽着跪下,额头抵着炉壁,声音破碎如风中残絮,“阿糯回来了……我回来了啊……”
袖中窸窣一响,一块干瘪发硬的枣泥糕滑落在掌心。
那是她七岁那年,父亲偷偷塞给她的最后一口甜。
他笑着说:“吃了这糕,往后不管多苦,心里都记得个甜味。”那一夜,雪坞灶毁,火光映红半边天,她被人拖走时还在咬那口糕,糖渣粘在牙缝里,成了她此后三十年梦中最清晰的味道。
她一直没舍得吃掉它。
哪怕最饿的时候,也只是拿出来看一看,闻一闻那几乎不存在的余香。
如今,她将它轻轻放在炉口边缘,像是献给逝者的祭品。
就在这时,火光忽明,一人影缓步而来。
苏晏清披着墨色斗篷,踏雪而至,足下无痕。
她站在残灶之前,从怀中取出一只油纸包,层层揭开,是一枚乌黑干枯的梅核——祖父临终前攥在手心,至死未松。
她蹲下身,指尖轻拂灶心灰烬,将梅核埋入最深处,口中低语:“三代守灶人,一生烹真味。今日重燃此火,不为炼香,不为媚上,只为还天下一口清净食。”
风雪忽然静了一瞬。
萧决立于十步之外,玄镜司的黑氅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他凝视那火,眸色幽深如井。
良久,才启唇,声音沙哑如锈铁相磨:“我七岁起便再尝不出味道,太医说是‘心疾’,唯有‘梦香’入膳,方能稍安。原来……当年那一场大火,烧的不只是灶,还有我的舌与魂。”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苏晏清的背影:“他们用‘梦香’驯化百官,连一个孩子也不放过。而你祖父不肯低头,所以全家赴难。”
苏晏清缓缓起身,转身看他,火光照亮她眼底沉静如水的坚定:“那今日,就从这里结束。”
话音落下,火焰骤然高涨,冲天而起,宛如凤凰涅盘,将两人的身影牢牢烙印在雪野之上。
同一时刻,千里之外,深宫一角。
老针嬷独坐于小院炉前,手中握着一页泛黄药单,指尖抚过最后那一味写着“雪心藤”的药材。
她闭目良久,忽然一笑,老泪纵横。
“三十年了……你们等到了。”
她将药引投入炉心,火舌猛然卷住,刹那焚尽。
灰烬随风而起,乘着北来的气流,如无数游荡的魂灵,悄然北去。
而在皇宫最深处的一间偏殿,苏晏清数日后悄然命人清理出一处尘封多年的后殿。
那里曾是御膳房最早设立“静心灶”的地方,如今只剩断砖残瓦。
她亲自督工,命匠人以整块北海温玉雕琢三足小鼎,通体莹润,寒而不冷。
她只说了一句:“此灶不供君王,不奉权贵,只为试一味——人间本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