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这碗里没药(2 / 2)
周氏瘫跪在地,抖如筛糠。
萧决闭了闭眼,抬手一挥,两名玄镜卫上前将周氏押下。
皇帝转身欲扶苏晏清,却被她轻轻避开。
“臣……还需整理昨夜火候记录。”她低声说,脚步踉跄地退入屋内,反手掩上门扉。
门合上的刹那,她整个人滑倒在地,一口鲜血终于呕出,染红了案前宣纸。
窗外,老针嬷悄然离去,怀中紧贴着一张烧去一角的残笺。
纸上墨迹斑驳,写着一行小字:“永和七年腊月,帝食糯米枣泥糕,笑曰‘甜’。御膳房记:用苏氏秘法,去药存味。”
她抬头望向佛堂方向,手中火折子微闪。
片刻后,一缕青烟自御药库后窗飘出,卷入风雪,消散无形。
苏晏清背靠着门板滑落在地,喉间腥甜不止,一口接一口的鲜血涌出,染红了衣襟、案角,甚至蔓延至脚边的宣纸。
纸上墨迹未干,歪斜写着“火候三更,温养不辍”几个字,却被血渍一点点吞噬,像一场无声的侵蚀。
屋内炉火将尽,余烬微弱地跳动,映得她脸色愈发苍白如纸。
她颤抖着抬手,从袖中摸出那半枚早已化得只剩一点硬核的梅核,指尖摩挲着它粗糙的纹路——那是祖父临终前塞进她掌心的东西,是苏家“辨五味、控火候”的秘传之物,也是她这十年来唯一能感知食物冷暖、调和人心的依凭。
可如今,连这点最后的依托也快要消失了。
她早就不知道味道是什么感觉了。
自从三年前在御药房暗格里发现第一包“赤心散”,她便知自己已中慢性蚀味之毒。
那药无色无味,却专损舌脉神经,长期服用者终将失味、失神、失志,沦为梦境傀儡。
而她为了查清安神汤真相,故意饮下掺药残羹,以身试毒,只为还原当年先帝癫狂的根源。
她不能说。
若皇帝知道,那一碗让他安宁入睡的“暖玉羹”,其实是由一个尝不出味道的人亲手熬制——他会信吗?
他会相信那份温暖是真的吗?
心若熄了,人便死了。
门外传来一声闷响,木栓崩裂,门被猛然踹开。
萧决大步踏入,玄色披风带进一阵寒风与雪气。
他一眼便看见她蜷在地上,唇边血痕蜿蜒,舌底翻卷处血肉模糊,竟似被什么长久灼伤撕裂。
他瞳孔骤缩,声音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来:“你早不能尝味,为何不说?!”
苏晏清喘息着,抬起眼看他,目光依旧清明,仿佛痛楚不在己身。
“若我说了……陛下便知我在骗他。”她声音微弱,却一字一顿,“可只要他信这温是‘真’的,心火就不会灭。”
她艰难地抬起手,指向窗外。
夜色深处,膳政司后院那座青铜铸就的“心火炉”正静静燃烧,火焰跃动不息。
几名百姓守火使裹着粗布棉袄,在风雪中轮值交接,有人捧着粗陶碗喝着她昨日分发的残羹,脸上竟露出久违的笑意。
他们不知道这炉火意味着什么,只知道——这是苏大人说的“人心不该凉的地方”。
“你看,”她轻声道,“他们还在守。只要火不灭,希望就不灭。”
萧决跪下来,将她扶起,动作罕见地轻柔。
他看着她满嘴疮痍,心头如遭重锤。
这个女人,竟用自己的舌头、自己的命,去喂养一国之君的清醒。
他忽然想起昨夜她在厨房熬羹时的模样:素手执勺,火光映面,安静得像一幅画。
原来那时,她已看不见颜色,听不到水沸,更尝不出甜咸。
她只是在演,在造一场关于“温暖”的梦。
屋外忽有脚步声急促而来,紧接着一道明黄身影立于廊下——皇帝亲至。
他站在雪中,手中握着刚写就的诏书,墨迹犹湿:“自即日起,安神汤制废,心火炉永燃。”他本欲加盖玉玺,却忽闻北宫佛堂钟响三声,悠远凄清,似唤魂归。
他望着那方向,低语:“母后……儿不想再活在梦里了。”
与此同时,御药库后的枯井旁,老针嬷颤巍巍倒尽最后一包“赤心散”。
药粉落入井水,旋即沉没。
她转身离去,眼角滑落一滴浊泪。
井底幽暗,香匣残片与褪色药包纠缠如枯骨相拥,仿佛埋葬了一段被篡改三十年的味觉记忆。
几日后,苏晏清整理祖父遗物,在一只锈锁铁匣底层,发现一页泛黄残纸,边缘焦黑,似经火焚。
上面仅存数行血书:
“……灶在北境雪坞,三十年前被封,因火中炼香,名‘梦香’,实为‘赤心散’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