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这口苦,我替祖辈尝了(1 / 2)
夜深人静,苏晏清独坐灶前,舌尖轻触焦米残渣,忽觉一阵微弱震颤——不是味道,是记忆的涟漪。
她闭目,脑海中浮现出模糊画面。
但这之前,炊火阁密室中烛影摇红。
那半块灶砖静静躺在檀木托盘上,裂痕如蛛网蔓延,边缘焦黑处隐约可见刻痕。
苏晏清指尖缓缓抚过“味不可封,道当传世”八字,仿佛触到了三十年前某个雪夜,祖父枯瘦的手握着刻刀,在灶台边一笔一划铭下的决绝。
那字迹并不工整,甚至有些颤抖,却透出一股近乎执拗的信念——就像那年寒冬,宫中下令查封苏家厨档时,祖父抱着最后一卷《灶典残卷》跪在阶前,只说了一句:“火种若灭,国魂便冷。”
她一直以为那是悲鸣,如今才懂,那是警告。
烛光下,她取出从皇城营造司调来的废井清淤册。
纸页泛黄,墨迹斑驳,翻至景阳宫西偏院那段记录时,她的目光停在一栏不起眼的签收栏:陈记账,杂役七品,签押画押。
一个名字,埋了三十年。
她曾查遍当年涉案人员名录,无此人踪迹。
可偏偏这本被视为废纸的工程簿里,唯有他一人经手填埋物处置。
而更巧的是,她让阿糯从旧物箱底翻出的那张裁纸——包枣泥糕用的素笺,与清淤册所用竹纸竟出自同一批贡料,边角锯齿完全吻合。
证据无声,却锋利如刀。
三日后,她孤身赴城南旧衙。
档案库藏于废弃府仓之下,霉味浓重,湿气浸骨。
几排歪斜木架间,一名老吏佝偻着背,正就着油灯抄录残卷。
听见脚步声,他抬眼一瞥,浑浊瞳孔骤然收缩。
“苏……苏正卿?”
“陈先生。”她未落座,只将那块残纸轻轻放在案头,“你认得这个吗?”
老人手一抖,笔尖滴下一团浓墨,像血。
他摇头,声音干涩:“我不知你是谁,也不知你在查什么。”
苏晏清不急,从袖中又取出一份拓印——是当日填埋清单上的签押笔迹。
“你说你不记得,可你的字记得。”她顿了顿,低声道,“那天夜里,是谁让你去封井?”
空气凝滞。
良久,陈记账忽然笑了一声,笑声嘶哑如砂石磨喉:“你以为我想活这么久?我日日夜夜抄这些破纸,就是为了提醒自己——那一晚,我亲手把一座灶,埋进了地底。”
他的眼眶红了:“但有个男人跪在井边,烧了三炷香。香灰落进填土时,他说:‘这块砖,不能见天日,也不能入土为安。它得活着,哪怕在黑暗里喘气。’”
“他是老刀头?”
“他是苏老爷子最信任的副掌勺,也是唯一敢在他死后,偷偷挖开宫墙、取走灶心砖的人。”老人盯着她,“你是他孙女……你爷爷要是知道你穿官袍回来找这个,大概会哭。”
苏晏清沉默良久,终是深深一礼。
翌日清晨,西市尽头。
破败酱坊伫立在巷尾,门楣倾斜,檐下悬着一把铁勺,锈迹斑驳,形如凝血之爪。
风过时发出细微呜咽,像是某种守候已久的低语。
她推门而入。
灶台前站着一人,背影佝偻,肩脊却挺得笔直,如同一柄藏于鞘中的刀。
老刀头未回头,只冷冷道:“苏家的小姐,如今是膳政司正卿,来这儿做什么?看我这口破灶还能不能煮出御膳房的体面?”
苏晏清没说话,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布包,打开——是灰黑色的碎米,混着焦土与炭屑。
“这是‘灰中饭’。”她说,“景阳宫外,百姓扒灶求食时抢出来的。我想知道,他们吃的时候,是什么滋味。”
老刀头猛地转身,眼中怒火迸射:“你穿绫罗、坐高堂,现在跑来问我苦?滚出去!你们苏家的荣耀早就烧干净了,别拿这点灰来装慈悲!”
她依旧不动。
蹲下身,拾柴引火,以地上一块残陶片为锅,将焦米倒入,加水,置于火上。
动作缓慢而坚定,火光映在她脸上,照出眼底深处那一抹不肯熄灭的光。
水沸时,她手指被烫出水泡,却未曾退缩。
门外,一个瘦小身影怯怯探头——是阿烬,那个曾在饥荒年靠抢食“灰中饭”活下来的乞儿。
他望着锅中翻腾的黑糊,忽然哽咽:“那年我才六岁……有人抢我碗,我死死咬住他手指,嘴里全是血和土……可我还是吞下去了。”